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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所有的清晨免费阅读主角李思川郁金第10章

2021-03-19 08:10:53 作者:蓝紫青灰
  • 世间所有的清晨 世间所有的清晨

    海归建筑师李思川对在party上遇见的神秘的黄金女郎“小钰”一见钟情,之后展开追求,成功的成为了“小钰”的男友之后才发现,“小钰”的原名是郁金,是晋江首富郁修善的女儿。李思川本想退缩,郁金却在此时向李思川求婚,两人结为夫妻。婚后,郁金生下女儿,渐渐出现心理问题,她拿出偷偷拟定的遗嘱逼迫李思川离婚。原来她和李思川结婚就是为了脱离父权的控制,并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李思川愤然签字离去,冷静下来后,为了明白妻子的心病,选择去美国修了心理学。归国之后两人再度相遇,李思川强势回归郁金的生活,并通过蛛丝马迹得知了郁金身上严重的心理问题的原因,那是对母亲惨死的愧疚,对背叛母亲的父权主义父亲的爱恨交织,对初恋情人的欺骗的伤感……得知这一切之后,李思川用尽一切手段回归家庭,用耐心的爱解开了郁金十几年的心结,回到了她身边。

    蓝紫青灰 状态:已完结 类型: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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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所有的清晨》 章节介绍

这部叫做《世间所有的清晨》的小说在蓝紫青灰的笔下被赋予了灵魂,每一个人物都很有个性,不同于其他小说,本文被塑造的很真实,情感上比较细腻,第10章讲的是:郁金遇上乐从谦时,刚过了十九岁生日。夏天,她和安祖在英格兰旅游,开一辆红色的甲壳虫,说要......

《世间所有的清晨》 第十章 夜幕降临 在线试读

郁金遇上乐从谦时,刚过了十九岁生日。

夏天,她和安祖在英格兰旅游,开一辆红色的甲壳虫,说要来一趟复古之旅。他们所谓的复古,是混搭的那种,比如开一辆复古汽车,比如拜访一个名城。

在开往巴斯的路上,有一辆和他们一样的车子或前或后地和他们同行。郁金戴着耳机听音乐,安祖开车,有时超车时可以从车窗里看见那车里的人——也是两人,也是年轻人。他们偶有对视,发现也是华人,同样的一副学生模样。

“看来是趁暑假旅游的,跟我们一样。”安祖说。郁金跟着节奏摇摆着身体,回给他一个笑容。

到了巴斯城里,在皇家新月酒店的门口停车时,他们又看见了停车场里停着稍早时在路上见到的那辆车。

安祖一早就订好了两间房,两人分头住下,吃晚饭时在餐厅碰面,安祖扫一眼周围,没有同行的那两个年轻人,就随口说:“我以为会碰见呢。”

郁金忙说:“千万别碰上,这种公子哥儿,我不想搭理。”

安祖一笑,聊别的话题了。

能够住在这间酒店的人,不会是靠奖学金和打工挣钱的穷学生。郁金自己来自富商家庭,自然对同阶层人的底细十分清楚。

晚饭时,听说在新月楼前草地上有夏季露天音乐会,两人便说吃过饭去听一听。

音乐会有古典音乐演奏,还有现代摇滚。乐队由三个英国人和两个中国人组成,那两个中国人一露面,安祖说:“哦!原来是来参加音乐会的。”郁金啊哈一声,算是附和,听他们演唱一首自己创作的曲子。

听完一曲,郁金说:“我打赌他们红不了。”

安祖哈哈大笑,说:“也许他们就没想要红,就是大学生玩玩乐队的。”

说完,两人离开音乐会,去普尔特尼桥上散步。

第二天在罗马浴室,他们又遇见了那一对中国青年。这次看仔细了,一个高个子的,面目很清秀,是乐队里弹电子琴的;另一个略矮壮点,是吉他手兼主唱。那两人也看见了他们,不免打个招呼。吉他手用英语问:“我看见你们昨天去听音乐会了。我们唱得怎么样?”

安祖回答说:“不会再有后街男孩了。”

那两个人听了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走开了。在错身时,那个键盘手忽然说:“今晚我们在波那演出,你们来听吧。”

安祖说:“到时候再说。”

那晚他们并没有去听他们的演唱,皇家新月酒店的停车场上,只有他们的那一辆红色甲壳虫。那两个华人同胞看样子不住在这里,只是头天晚上在这里有演出,暂停一下。

再后来两天,他们在游览名胜古迹时总能遇见。多见了几面后熟了,彼此也能坐下来闲聊两句了。吉他手说他们一边在酒吧演唱一边旅行。安祖忙问:“怎么都只见你们两人白天出来玩,那三个鬼姥呢?”

吉他手说:“鬼佬嘛,都是白天喝酒睡觉晚上兴奋的德拉库拉,再说人家本乡本土的什么时候不可以玩,不像我们,读完书要回去,想想没几年,就要抓紧时间了。”

当他们交谈时,郁金就戴着耳机听音乐,并不和他们说话。键盘手不如吉他手好交朋友,只偶尔插几句,一次问安祖,“你女朋友怎么不说话?”安祖索性抛出一句“她是哑巴”,震得吉他手马上说对不起。还没等安祖说什么,键盘手就说:“是哑巴怎么还听音乐?”

安祖哈哈大笑,谎言被拆穿了,他也不介意。哪知键盘手却不肯放过他们,他朝郁金的耳机伸手说:“什么音乐,我也听听。”安祖待要阻止,郁金的耳机已经被他一手扯下,又塞进了自己的耳朵眼里。安祖勃然大怒,才暴喝一声,那边键盘手已经在道歉——原来他把耳机放进耳朵眼里,竟是一点声音没有,而郁金还在笑眯眯看着他。

键盘手从耳朵眼里取下耳机还给郁金,郁金耸耸肩,索性把整副耳机拉下,放在安祖手里,安祖一扬手,扔进了垃圾箱里。键盘手被他的举动弄得浑身不自在,解嘲地说:“这位小姐的意思是,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她不要吗?”

安祖冷冷地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说完就挽着郁金离开了。

走出好远,郁金才笑了出来。她一直有用耳塞的习惯,有时周围环境太吵,她不想被骚扰,就用耳塞把自己和周围隔绝开来——这个时候她正好没听音乐。

在巴斯玩够了,他们下一站打算去布里斯托尔,然后过海峡到威尔士去。

在埃文茅斯的河谷游览时,安祖恰好走开了,键盘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郁金面前,用中文叫她的名字:“郁金。”

郁金一怔。

她和安祖在跟他们闲聊时,从未提过她的名字,那键盘手是怎么知道的?怎么还一路跟踪他们的行程到了这里?她还在疑惑要不要叫安祖,键盘手又用闽南语叫她的名字:“郁金。”

这下郁金知道是遇见同乡了,但她仍不作声。她对他这样的纠缠感觉不舒服。键盘手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乐从谦啊,乐氏企业,乐家的大儿子。你舅舅金校长还曾是我的高中老师。我们同在晋江中学读书的。我父亲和你父亲是老朋友,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我们以前见过面的。”

郁金眨眨眼睛想一想,摇摇头,仍是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乐从谦笑说:“也难怪,你是我们晋江的公主,哪里会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放在眼里。但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还在往巴斯的路上。后来就一直想和你说话,你偏装哑巴。”

听他提起这个,郁金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此前一直伪装矜持,因此笑也是绷着在笑,抿着嘴,低着眉。那嘴边的两粒小米窝一闪一闪,透出无限俏皮。

乐从谦放低声音说:“我从巴斯跟着你们到这里,一直等机会和你说话。你那个哥哥老是不走开,害得我没机会。看你们都要过海峡了,我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刚才从咖啡馆里偷了两包糖,放进你们车子的油箱里,安祖这会正找人修车呢。”

郁金又觉得好笑,别转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笑容。乐从谦偏转到她那一边去,硬让她的脸对着他的脸,问:“你读哪个学校,回伦敦后我去找你。”

郁金不理他,又把脸转向另一边。乐从谦又转到这边来,问:“你的电话号码可以告诉我吗?”

郁金摇头,绕过他往前走。

乐从谦跟着她亦步亦趋,一路说话逗她笑,郁金怎么都不理睬。乐从谦站住,指着眼前埃文河峡谷上的桥说:“这是克里夫顿吊桥,世界上十大自杀地点之一,据说已经有一千多人从这个桥上跳下去了。我乐从谦在这里发誓,今生如果有负你郁金,那我的名字会在这个长长的名单之上。”

郁金并不为他的誓言感动。所有的誓言都是用来打破的,但他这一刻的真诚多少还是打动了她。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九岁女孩子,正是渴望爱情的年龄。她站他面前,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哼了一段曲子。

哼完,她又看了他一会儿,用眼神警告他不可再追上来,转身走开去找安祖。

一个月后她和安祖才回到伦敦。上学的第一天,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听。

对面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听她“喂”了一声后,没有说话,而是在哼一段曲子。这曲子有些熟悉,开头的两个小节正是她在克里夫顿吊桥上哼过的,那是她电话号码的数字的旋律。她为了方便记忆,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哼成了一段曲子。她把这一小段旋律哼唱给了从巴斯追到埃文茅斯的乐从谦听——要是他足够聪明兼用心,就能找到她。

果然,他依照她留下的线索找到了她,还在那段旋律后面加了许多小节。这些小节组成一个完整的乐曲,有人用清晰的嗓音哼唱给她听。

曲子哼完,乐从谦说:“郁金,这首曲子是献给你的,名字叫《克里夫顿桥上的女孩》。”

郁金笑了,问:“几时谱上歌词,唱给我听。”

乐从谦在电话的那一边也笑了,说:“你来,我就把它唱给你听。”

那以后,一切就不同了。

从开学到圣诞,郁金和乐从谦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找一切机会在一起,分开的时候一有空隙就打电话。郁金陷入盲目的热恋之中,平生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安祖找她她都推没时间,下了课忙忙地开车去和乐从谦约会。

那时正好是新世纪的前夕,全世界的人们都被这千年一遇的盛事掀起了热情,越是临近新年,越是热情如炽,每个人都想着要做点什么疯狂的事,才不至于让这个千禧之夜虚度。

郁金也放纵了一下。她跑去打了三个耳洞,戴上三只耳环,撩起头发给乐众谦看。乐从谦吻她软糯的耳垂,吻着吻着就朝脖子下吻去一直吻到胸。郁金闪避着躲让,乐从谦说:“我们结婚吧,就在千禧之夜。我们在学校的教堂宣誓,彼此忠诚,不论贫穷富贵还是疾病,除了死亡,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他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郁金,郁金在那样的炽热恋情下几乎要融化了。她抵挡不住他的热情攻势,回答说:“好。”

千禧年,千禧之夜,教堂,互宣誓言。还有比这些更浪漫、更真挚、更永恒的爱情吗?

那一夜她特地穿了白色小礼服裙子,白狐皮的披肩,绾了发,簪了冠。乐从谦开了那辆红色甲壳虫来学校接她。他们先去望了弥撒。宗教神圣的氛围包裹着他们,那让他们的身心都淋浴在圣洁的光环下。等教堂的神职人员走了,他们再回来,趁着千禧夜还没灭的烛火,许下一生的诺言。交换戒指,亲吻对方。

这对郁金来说,就是正式的婚礼。虽然没有亲友的祝福和证明的文件。她从来也不把这些世俗的东西放在心上,她要的不过是忠贞的爱情,她以为她是找到了。

婚礼过后,她和乐从谦在利兹酒店渡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过了新年元旦,郁金才把她结婚的事告诉安祖。她知道安祖会阻止她,在此前三个月中,安祖不止一次表示他不喜欢乐从谦这个人,说她太年轻,会上当受骗;说她根本不了解乐从谦,怎么就轻易信了他的谎言?随他怎么说,她就是不听。他说爱情蒙蔽了她的眼睛,看不清乐从谦的真面目。那天他们不欢而散,郁金一意孤行,和乐从谦举行了她认为是婚礼的婚礼,并没有通知安祖来观礼。

安祖听她这么说,急得破口大骂。他说这一个星期里他去调查了乐从谦的情史,他吼她,“你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搞摇滚乐队的人会是什么好人吗?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最混乱的男女关系就是他们这些人吗?你知道有个词叫groupie吗?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是晋江的名门就是保证了吗?你以为他曾经做过我们舅舅的学生就不会是个坏人?你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心可以允许让自己这样胡来?”

郁金被他问懵了,半天答不上话来。从来安祖都是和颜悦色,待她如同玫瑰花瓣上的公主,哪有这样疾言厉色地一通乱骂的?她向来尊重安祖,也知道安祖是为了她好,不至于会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拆散她和乐从谦。但要让她相信,却是在剜她的心。

所以,过了好一阵儿,她才说:“你瞎说……”

她说得有气无力,胆战心惊。

安祖冷笑,说:“我瞎说吗?我亲眼见到了事情的真相。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我会去哪里。这个圈子中有些人同样是groupie,是人家同我说,见到我妹妹在和SOUL乐队的键盘手在混,他们乐队的人都迫不及待等你入伙。”

郁金再想不到她的爱情会是梦一场。她只是不信。她推开安祖说:“我要去问他。”

她跌跌撞撞冲下公寓楼,坐进红色小甲壳虫车里,碾过下过雪化成水湿滑的街道,飞车驰向城市那一边的学校。

她忘了她的车子需要加油,她一路开得飞快。到了乐从谦的学校门口,车子失控撞向路边隔离栏,把车头撞得凹了进去。方向盘狠狠地卡进她的肋骨里,把她胸腔里的空气挤走了。她也不觉得痛,双手仍然可以活动。她拿出手机来拨乐从谦的号码,断断续续地说:“乐从谦,你要是否认,我一定会相信。”说完她就大声地呻吟。

乐从谦被她的话吓坏了,连声问:“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

路边有行人见到这里出了车祸,忙拨打了急救车。见郁金的手边有手机,手机里有人在问话,便捡起来回答,说了这个手机的主人出了车祸,现在什么地方。

乐从谦这才真的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听清楚车祸就在自己的学校门口,急急地跑了来,拉开车边的人,扑在驾驶座边,看着脸上没一点血色的郁金说:“亲爱的,对不起。”

郁金听了这话,把眼睛移向天空,再没有看他一眼。

急救车来了,把郁金从车座里拖出,摸了摸,说是撞断了一根肋骨。跟着七手八脚搬上轮床抬上急救车。

乐从谦跟在轮床后面也想上车,郁金把眼睛挪回在他脸上,那里面带着结冰的寒意。

“你曾经在克里夫顿桥上对我说过什么?”

乐从谦脸一白,退了下去。

郁金忍着胸口巨大的疼痛,说:“给我手机,我要通知亲人。”

安祖赶到医院,陪郁金做完手术。两人绝口不谈乐从谦。郁金接好肋骨,躺在病床上,趁安祖不在身边的时候,悄悄对医生说:“验一下AIDS。”

好在医生验过之后说一切都好,郁金放下心来,但那种不洁感再次围绕在她身上。

乐从谦呢,再没人见过他。

后来听说他死在了埃文河里。

郁金听说后,不哭不笑,只轻轻对安祖说:“这是何苦来呢?他不来招惹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组他的乐队,我过我的生活。我们原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我因他而伤,他因我而死。他死了一了百了,而我,从此都要和他扯不断关系了。有一条人命攥在我手里。”

安祖说:“你的负罪感太重。他自杀是因为后悔当初的放浪形骸,他不想把你拖进他那个圈子。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是为了自己的行为赎罪。”

郁金说:“我和我妈妈,连命运都是这么相似啊。她的爱人负了她,我的情人伤了我。但我的命比她硬一点,她出车锅死了,我出车祸,就只断了一根肋骨。”

后来,有电话进来,手机铃声响,彩铃正是乐从谦为她作的曲子,《克里夫顿桥上的女孩》,在他们热恋的时候,她用来做了铃声。

郁金说:“给我。”

安祖把手机给她,她握在手里,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向墙壁。手机啪的一声碎成几片,音乐应声而止。

“你们,全不让我有好日子过。”

“你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终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的。”

“哪一天你结婚,那才是我离开的日子。”

“不是,是哪一天你结婚,才是你离开我的日子。”

“我不认为我会结婚。”

“安祖你是个好人,你一定会幸福。”

李思川半靠在别墅阳台上的沙发长椅上,小钰躺在他身前。他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听小钰讲完了这个故事。

夜里的海洋漆黑,远处有海浪声传来。新月如弯钩,天上只有几点疏星。这样一个夜晚,正适合回忆往事。

李思川想起他刚从乐从让那里听说“乐从谦”这个名字时的心情,有那么点嫉妒;后来从金焰口中得知他的一点往事,还有那么点自惭形秽。他以为的乐从谦是个五好青年——出身富家,少年得意,懂音乐会作曲出手大方组建乐队。他到英国念大学衣食无忧,不像他读书时是个标准苦学生。最让他气愤的是有小钰伴读,他们彼此相爱到要在教堂举行婚礼以证终身……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虚构。他凭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打上了失败的标签。真实情况是他不知比乐从谦好出多少倍。他洁身自好,恋爱一对一,不劈腿、不花心、不乱搞男女关系;他努力求学,学费靠奖学金不仰仗父荫;他坚定诚实,对爱情专一对小钰忠诚;这所有的品质都是足以让他自豪的。听完小钰的讲述,他从此后可以鄙视乐从谦,就像他鄙视乐从让,可以让这个名字不再影响他的心情。但他为了小钰,厚道地收起了他那些幸灾乐祸的小心思,给予他最公道的评价。

李思川喝一口酒,说:“你激发了乐从谦对美和纯净关系的向往,他努力地想从他原来的泥潭里拔脚,你的美和纯净给了他最大的勇气,但后来你对他的绝情才是真正的打击,他承受不住对自己的失望,还有把一切都搞砸了的悔恨,所以选择了死亡。你没理由因为他的死责怪自己。”

他把酒杯放在小钰嘴边,小钰就他的手里喝一口,说:“你的话和当年安祖劝我的一样,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你不知道,我在医院的那几天,他每天来我病床前道歉,我只当他透明,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离开伦敦去巴斯的前夜,我已经出院了,住在我和安祖租的公寓里,他在我公寓楼下的电线杆下站了半夜,我硬起心肠不理他。那是一月的伦敦,夜里可以冻死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那根电线杆的,安祖最后一次透过窗帘看见他,已经半夜十二点过了。他还在那里,也不知道跺跺脚、呵呵手,也不知道回车里坐着。”小钰说着,叹了口气,“真可怜。”

连李思川听了都动容,他说:“我知道你有多心狠,你对我也下过一样的毒手,当时我被你气得差点撞墙,或者掐死你。”

小钰摇头,“这是我的命穴。我不能容忍男朋友对我不诚实。”

“我对你绝对忠诚。”李思川马上申明,“自从认识你后,我就没正眼看过一个女人。在认识你之前我谈过的几次恋爱也都告诉了你,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小钰扭头看向他,对他笑说:“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的坚持,我这会儿也不能躺在你怀里对你说我爱你。”

李思川得意扬扬,“我是谁呀,我是天下第一忠心不二的实诚人。”

“你绝对当得起这个称号。”小钰伸长脖子吻他,她那个位置,也就够得着他的下巴而已。李思川低头回吻她,把她抱得更紧一点。

“我当时要是心软,给他打个电话,或者下楼跟他说句话,他也许就不会一心去死了。他沿着我们当初相识的路线再走一次,从伦敦到巴斯,最后在布里斯顿桥上跳下去。”小钰叹一口气,“就像他当初说的,那个自杀名单上果然有了他的名字。人不要轻易发誓,一旦背弃誓言,就会反过来被誓言绑架,挣不开逃不脱,非践行不可。”

李思川听她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察看她的耳朵。她的耳朵上有两个眼,第三个看不见了。

“你那第三个耳朵眼呢?”

“长实了。太久没戴过,打过的眼不知什么时候就长实了。”她摸摸耳朵,笑,“其实一个足够了。”

耳朵眼可以重新长实,受过的伤也能痊愈。

“你仍然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吗?”李思川问:“以你的慧眼,我以为你早就勘破了。”

“嗯,神明确实是存在的。我从小就看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物,开始不明白,被吓得不轻,后来试图去回应,反倒混乱了自己的心智。我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很迷惘的,人家忙着青春期和父母老师搞逆反,我则沉浸在个人的小天地里,和同龄人没有任何交流。”

“我的记忆好得出奇,小时候见过的东西发生过的事情不论大小都一一在目,像档案夹一样一件一件分门别类的排列在脑子里,需要的时候就去抽一个来打开,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有什么人,坐在什么位置,手里拿的什么,是茶还是咖啡,是笔还是书,如果是书,书名是什么我都能看得见。我有摄像机般的记忆。”她抬头问李思川,“我怀疑是阿嬷给我开了天眼,你说呢?”

“Method of Loci!Method of Loci!”李思川大叫着说:“小钰,你是无师自通理解并找到了Method of Loci,根本不是你的阿嬷开了什么天眼,而是你自己的聪慧,让你拥有了Mental walking的能力。阿嬷何德何能敢贪天之功?她只是发现了你的潜能,激活了你的感知能力,而又不告诉你实情,让你在Method of Loci里迷失了这么久。”

“Mental walking?”小钰疑惑地说:“心智漫步?Method of Loci又是什么?”

“记忆宫殿。”李思川痛心疾首,“你本是个天才,却被你的阿嬷带偏了路。你要是走上学术之路,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催眠大师或心理学家。”

李思川飞快地说:“你听我说,Method of Loci是古希腊诗人西摩尼得斯发明的空间记忆术,有一回他去参加一个宫廷宴会,宴会上聚集了上百人。他临时外出离开这间宴会厅,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宴会厅的天花板垮塌,整个宴会厅的人被砸死在里面。事后清理遗体,一具具遗体血肉模糊导致辨识不出,西摩尼得斯凭借脑中构建的空间关系回忆出一个个人物特征以确定其身份。他这个记忆方法被命名为记忆宫殿,后世的哲学家和宗教人士学习构建自己的记忆宫殿以掌握大量的知识和词汇,我在念建筑史的时候学过一点,但没有成功。我的脑子很难排空杂念收神归元,我当时用的是艾宾浩斯的遗忘曲线心法记专业单词。没想到你却可以轻易做到,收放自如。”

他担心说得太快、知识太密集小钰一时不能听懂,马上换了种说法:“你看过《射雕》和《神雕》没有?看过?你记得周伯通创造了双手互搏之法传给郭靖和小龙女,而黄蓉就没有学会?你就是周伯通小龙女这样心思纯净的人,说放空就放空,说神游就神游,我就是黄蓉这种一眨眼一万种念头飞过的人,脑子根本停不下来。”李思川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想起他在求学期间和波斯兄弟说的武侠哲学体系,原来当时的简单想法,会在这一刻运用自如。

“西摩尼得斯?”小钰思索了一下,“我记得他的一首《悲歌》,‘既生而为人,就莫说明天必将如何,若看见某人幸福,也莫说会有多久,因为即使那霎时飞走的长翅膀蜻蜓,也比不上人生变化无常。’思川,”她凝视着她的爱人,“为什么我没有早十年遇见你,这样我就不会在心智迷宫里漫步太久而迷了路。”

李思川摇头,“没用的,十年前的我也是个混蛋,莫说十年,一年前的我不也没能走进你的思维宫殿里?时间不到,一切都是枉然。”

小钰想一想,觉得他说得对,也就释然了。

“好在你有安祖,”李思川说:“想想安祖一直陪着你,我现在都吐口气。”

“要不是安祖一直在身边陪我,我早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小钰同意他的话,停一停,她说:“乐从谦说他以前就认识我,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有乐从让,李思川想。乐从让曾经说他和郁家姐妹一早就认识,只怕有那么几分真实的。是他认识郁家姐妹,而不是郁金认识他,而郁香也许真的是早于郁金认识他。这些他都不想说。

他巧妙地岔开话说:“是,理解能力和认知范围有限,确实会被忽然涌来的未知空间所困扰。你那个时候要是认识我,我会给你开一长串的书单,让你自己去找答案。不像现在,是给我自己开书单,找到了答案来告诉你。”

小钰笑骂说:“你这个书呆子。你是不是为了我去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以便充当我一个人的心理医生?原来婴婴爱做小医生是跟你学的。”

“岂止看书,我特地去上了一个学期的心理学课程。”

有这个现成的机会,李思川才不会舍得放弃呢,他一定会邀功,要小钰知道他为她做了多少,做到哪种程度。

“才学了一个学期就敢收治病人了?也不怕半吊子水平医坏了人。”小钰打趣他,“是不是拿分析我的报告去糊弄你的教授了?”

果然是小钰,一猜就中。但李思川不肯承认。

他说:“但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书呆子说的话确实管用。你的情况呢,就好比令狐冲学会了吸星大法,不能导气归元,反受其乱一样。”

“嗯。”小钰笑说:“你举的这例子简单直接,让我觉得我和这位大侠的情况有点类似,不免有些飘飘然,”她应景地又笑了一下,“现在我想,所谓神明,更多时候是内心对自己行为的拷问。世上是非曲直总是存在的,人都有向善之心,有时迫于形势违反是非准则去做了,总会不安。有的人心思迟钝,拷问来得晚一些慢一些;有的人心思繁杂,拷问被日常俗事骚扰了,看不见;有的人心思灵敏,就老是被拷问,于是就钻牛角尖疯魔了。”

“你时常拷问自己?”李思川问。

“嗯。时常。我在沉思的时候,就是我灵魂出窍的时候,也就是在拷问我自己的时候。”

“那你被拷的次数快多过恒河的沙了。”李思川忍不住讽刺她一句,“我怎么就从来不拷问我自己?难道我是迟钝的那一种?”

“你是脑笋没生拢的那一种。”小钰回敬他一句,“灵魂还没长呢。”

“哈哈,这个脑笋,就是我们说的囟门是吧?”他摸摸小钰的头顶。小钰半依半躺在他的胸前,他摸起来非常顺手,感叹道:“确实是长拢了。”

“长拢了的是定海神针,没长拢的那是试剑石。”小钰笑说,“被削过了。”

“哈哈哈哈。”李思川再次大笑。以前李思川告诉过小钰,“削”这个字的意思,在他的方言系统里,有时候等同于被揍。没想到小钰居然还记得,这时候拿出来开他的玩笑。李思川不得意都对不起自己。

小钰嘘一声,说:“轻点,别吵醒婴婴。”

“小钰。”李思川说。

“嗯?”小钰回答一声。

“我可以从你的描述中得到你当时的样子。雪肤花貌,长发大眼。”就像金庸小说里所有的女主角,他喜欢的都是一个类型的女孩子,后来的人们说那是年轻时的夏梦。他笔下每一个女主角都是夏梦的幻影,他在他的书里爱了她一回又一回。

那些精灵古怪的女孩子同样也是李思川的梦中情人。

在他少年时,他幻想过的爱人就是她这个样子。若有所思,心不在焉。明明有常人没有的灵异本领却装作平凡。像扮作乞儿的黄蓉,像假装婆婆的任盈盈,像以男装面目示人的赵敏和殷素素。

“夏天在英国的乡村旅游,穿轻飘飘的裙子,整天都戴着耳机。不想听就躲进音乐的世界里,浪漫又不羁。光是想想,就会爱上那个时候的你。”李思川向往不已。

小钰笑一下。“画面真好看,记得画下来送给我,好让我缅怀我逝去的青春。”

“我想我更喜欢现在的你。”他抚摸着她的肩头,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语。

“如果我在二十二岁时遇到十九岁的你,一定会被你吸引,但未必会爱你到灵魂。我可以想象当年乐从谦初见你是怎样的惊艳——美丽纯洁如同海面上刚出生的维纳斯,就像我初见你时,神秘诱惑如同地毯里包裹着的克莉奥佩特拉,就等着我去掀开地毯惊叹世上还有这样的美人儿。但我那时还只是爱你美丽的容颜和神秘的气质,我会仰慕你猜忌你被你伤害然后离开你。”

——就像他曾经做过的。

“现在我想,与相爱的人作心灵和灵魂的对话才是爱情的本质。这种满足感无与伦比,让我头一次有了宗教般的归宿。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上帝或女神,而是这种认识,让我感到天地有灵,而人是万物之灵。”

李思川这样说出来,等于他也承认了小钰的认知系统。但他紧接着又说:“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这种被光穿透的感觉是多么的幸福,就好比我站在哥特式教堂的穹顶下,向上仰望,会不由自主跪下双膝。那种建筑产生的压迫感和眩晕感是如此完美的和人的欲望重合,庄严神圣不容怀疑。伟大的建筑师都是心理学家,他们知道怎么运用建筑物让人心生畏惧。伟大的爱情有破坏力和创世纪的能力,让人为之生为之死。这是爱情的力量,不是因为你是霍小钰或郁金,只是因为深陷其中的不是李思川,就是乐从谦,或是任何一个人,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思川,你是一个哲学家?”

“不是,我是跟你一样,在拷问自己。对自己提问,并尝试回答。”

“那你也是定海神针。”小钰说。

李思川纵声大笑,“我还齐天大圣呢。”

小钰也笑了。

两个人的笑声随着海水涨潮而起的波涛声,又被送了回来。

阿嬷头七那天,小钰还是去了灵堂。前一天夜里她辗转难安,到半夜都不能入睡,李思川说:“明天还是去吧,你不去,只怕一生都不会安心。”

有了他说话,小钰才决定去,但她还是说:“你别把婴婴带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李思川说:“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行了,我带着婴婴在车里等你,不去你舅舅家。你告个别就出来,我们在城里找个店吃饭吧。回来一次,连个好饭店都没去过,太亏了。”

小钰不理他的怨言,问:“你知道头七是什么意思吗?”

李思川耸耸肩说:“我真不知道,不过能让你这么放不下的,一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小钰说摇摇头,讥讽他说:“你真出尘脱俗。”

李思川马上做出飘飘然的神情,小钰哼了一声,才说:“头七是说人死后第七天,灵魂会回家来看望在世的亲人。因此头七这天,一定要摆下接七的饭。”

李思川牙齿嗒嗒了两声,以示对这种说法的不满。

小钰忽然笑了,说:“有个笑话,说某家的孩子不想上学,撒谎说家里老人过世了。孩子的老师来家访,看见老人端坐在堂,老师才要责骂孩子,老太太机智地说,‘今天头七,我回来看看。’”说完就笑了。

李思川大惊,说:“我没想到霍小钰居然也会说笑话!”

小钰白他一眼,李思川赞道:“说得不错,这么应景,你已经掌握说笑话的诀窍了。以后说笑话这事由你包办了,我也享受一回做大爷的滋味。”

李思川笑话够了,才点头说:“原来头七是这么回事。”

小钰也只好无奈地笑笑,说:“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李思川说:“你这话真是说对了。”

小钰说:“我去上一炷香,尽最后的心意吧。”

李思川说:“这话才对。”

小钰恼怒地说:“我不用你在我每个句子后面打勾打叉,又不是学文法答试卷。”

李思川大笑,亲了她一下,“这才是我的霍小钰。”

第二天一早,李思川开了郁修善留他们用的一辆车进城去了。路上他打电话对金焰和郁修善分别说了进城的打算——对金焰说的是小钰来祭七,对郁修善说的是被推荐一家好店子。

金焰说:“好的,我会来接小钰。”

郁修善说:“正好今天初五,饭店都开张了,等下给你联系一家好的,给你们留个包间。我是不能到了,今天有贵客。”李思川忙说:“不用来不用来你陪客人就行了。”

他婉拒了郁修善,放下电话对小钰说:“你爸要是来了,我们怎么可能吃得好吃得舒服?”

小钰不理他,婴婴问:“你在跟姥爷说话吗?”

李思川“嗯”了一声。

婴婴又问:“为什么姥爷来了你会吃不下饭?”

李思川一愣,差点就笑出了声,好不容易忍住了,耍赖说:“问你妈,你妈什么都知道。”

小钰白他一眼,对婴婴说:“因为他吃相不好,怕阿公罚他把掉在桌子上的饭粒都捡起来吃。”

婴婴哈哈笑了一声,说:“原来爸爸怕姥爷罚。婴婴吃相好,婴婴会替爸爸捡饭粒。”

小钰听了忍不住就笑了,说:“李思川,原来你吃个饭都需要你女儿来监督。幼儿园没毕业呢吧?”

“你毕业了,你和婴婴一起毕的业。”李思川答得飞快。

“呸。”小钰啐他。

李思川大笑,说:“霍小钰,要讲犯贫,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我胜了你,那叫胜之不武。”

小钰再回他一个字:“滚。”

李思川得意得直摁喇叭。

婴婴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心地说:“霍小钰。原来妈妈姓霍。”

小钰咬牙说:“李思川!”

李思川笑得几乎把车子开得飞起来。

到了城里,李思川按小钰的指点把车开到离金家巷子最近的地方,停下后说:“我们就不下去了,你上完香就出来。有事打电话。”

小钰点点头,下车往巷子里走。李思川马上拨个电话给金焰,说小钰两分钟后就到了,金焰说好。

婴婴听他挂了电话,问:“爸爸,为什么我们不和妈妈去?”

李思川想一想说:“乖宝,妈妈是去和她的阿嬷说再见。我们在一边,会分阿嬷的心,她就不能和妈妈好好说话了。妈妈回来一次不容易,阿嬷去了不会再回来了,我们让她们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

“妈妈的阿嬷,是死了吗?”婴婴问。

李思川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却想,他们一直说阿嬷如何、阿嬷怎样,其实婴婴并没有把大人嘴里的阿嬷和她嘴里太姥姥联系起来,这样很好,那天没让她进灵堂看见阿嬷的遗体和遗像是对的。

“嗯,你知道什么是死吗?”李思川反问。

婴婴摇摇头。

李思川说:“死是一件让人很不开心的事。怎么说呢,就是你想和一个人见面说话,而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听见看见了。好比爸爸在外面工作的时候,可以和婴婴打电话,可以和婴婴视频。走得再远,婴婴都能听到爸爸的声音,爸爸都能看到婴婴的脸。但是妈妈的阿嬷死了,就怎么也回不来了。”

“那死这个事真的是太不好了。”婴婴小脸很严肃地说了一句,待了一会儿,又问:“爸爸,那婴婴看电视,就是和那么多那么多人在视频吗?”

李思川再次愣了。人的影像和声音都可以录制下来,媒介不过是音轨和电磁感应。那灵魂呢?媒介就是有灵异感应的人?像少年时期的小钰?或是像那天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婴婴?

李思川再次不寒而栗。

“婴婴,这个问题,需要一整本物理书才能讲透。现在简单来说,是的。不过呢,是我们在看,他们在视频。你看这街上的人,他们在走,我们在看。你看前面那两个哥哥姐姐在说话,是不是和电视上演的一样?哟,吵起来了。你猜他们说什么?你陪我去看电影。不,先去我家。我才不去你家。我都跟我妈说好了,去了再看电影。看了电影再说。看完电影你就不会去了。哟,动手了。哈哈,姑娘生气了,走了走了吧。”

婴婴一边看,一边听他解说,被他逗得咯咯大笑。李思川说:“看到没有,活报剧。婴婴啊,将来你可千万别先上男的家,一定要让那小子先来拜见岳父大人,看我不削他。”

婴婴用一只手掌捂着嘴笑,旁边车门一开,小钰上车了,看见两人笑得这么高兴,就问:“笑什么呢?”

李思川笑说:“我们在看前面那一对小情人吵架呢,我现场解说,教婴婴怎么谈恋爱。”

这话惹得小钰嗔道:“李思川,现在教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已经有人向她求婚了。”李思川发动起车子,问:“去哪里?”

小钰一惊,问婴婴:“有人求婚?”婴婴羞涩一笑,转头不答。小钰扶一下额,“李思川,我彻底输给你们两个。”

李思川扬扬得意地说:“得我真传。”

小钰只好不理他的自鸣得意,说:“先吃午饭吧,下午可以去安平桥走走,南宋绍兴年间修的桥,你一定有兴趣。”

“哦,还有这么个好地方?一定要去。那去哪里吃饭?”李思川问。

小钰不耐烦起来,“我也五年没回来了,不知道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吃饭。你不是问过我爸吗?他没回复你?”

李思川摇头说:“果然是和婴婴一个班级的。”

小钰扑哧笑了一声,婴婴摸摸她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李思川只好自己找地方,车子在路边慢慢滑行,眼睛注意着路边的牌子,看见一家装潢得颇有些趣味的海鲜酒楼前停着好些高档车,便说:“看车吃饭,准没错,就这里吧。”

小钰不置可否,伸手去解婴婴座椅的搭扣,李思川便知道是默认了。三人下了车,走进店里,领班来把他们带进一个小包间里。那小包间设有独立卫生间,小钰带婴婴进去上厕所,洗了手出来,坐下才说:“对不起。”

李思川问:“还好吗?”

“还好。”小钰说:“舅舅说阿嬷曾说把老宅留给我,她去得突然,没留下遗嘱,不过口头遗嘱也是遗嘱,这屋子现在归我了。”

“你舅舅不住这里是吧?”

“是,他有学校建的员工楼,早就不住这里了。这里就等于是阿嬷的道场,在她去世前,她还在替人作法。”

“她们这个行业,也没有退休一说?比如金盆洗手?”李思川问。

小钰摇头。房间门推开,侍应生递上餐牌让小钰点菜,小钰随便翻了翻,点了几个有当地特色的菜,等侍应生倒好茶离开,才说:“她怎么肯?”

这话听上去很有些情绪,李思川说:“你打算拿老宅怎么办?不是说要拆?”

“拆吧,拆了最好,我不喜欢那里。”

“倒是怪可惜的,这样成片的老住宅区拆一间就少一间了。”

“可是留着做什么呢?年轻人都搬出去了,只剩下老人,不多几年,也都会离开的。要么就改建成上海新天地那样的餐饮地标,满足游客的需要。”

“那也是不错的选择,游客需要有这样的地方停留吃饭购物小憩,虽然很肤浅,但单纯地把它当成mall,有什么关系?”

“取个名,就叫郁金hill?”

“遇金山,这个名字好。人家会以为是金山词霸的托儿。”

小钰无奈地笑一笑,“什么事在你那里都不算是事。”

“我是理性乐观派。马特·里德利这本有关人类经济学的书很好看,我推荐你看。”

“书呆子。”小钰说。

房门推开,侍应生送来开胃小菜,小钰挑了两样放在婴婴碗里,两个人吃着,继续聊天。房门再次推开,有人进来,两人也不在意,以为是热菜来了,一抬头,都是一愣。

还是李思川反应快,马上站起来招呼说:“郁太太,好久不见,新年没出去玩?”

郁修善的太太雍容端庄地坐下来,说:“小钰啊,好多年没见了,你一点没变。李姐夫,你也和以前一样。哎呀,这就是婴婴吧,好可爱的宝宝。我听你爸爸说你们回来了,我就在家等啊等的,从除夕等到初五,也没见你们回家。听说你们在这里吃饭,刚好我也在这里和朋友聚会,就过来了。小钰啊,你怎么养了宝宝了,都不回家来祭个祖呢?”

小钰沉默不言,甚至连眼角都不看她。

李思川也觉得尴尬,又觉得不可思议——郁太太来这里做什么呢?这里没一个人会欢迎她。

郁太太看着婴婴,眼睛慢慢就湿了。她抽出一条手绢印印眼角,说:“婴婴?过来姨婆婆这边,让姨婆婆看看你。”

婴婴睁大眼睛看着郁太太,拧紧了眉,转眼看一下小钰,又看一下李思川,眨眨眼睛,抓起筷子,往嘴里扒了两粒小豌豆。一抿嘴,嘴角两个小米窝的印子就更深了一点。

郁太太看着她圆圆的脸上一对圆圆的眼睛还有一对圆圆的米窝,齐眉漆黑发亮的童花头下是雪白的皮肤,可爱得就像童话书里的孩子,再一说话,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

“小钰,你有婴婴多好啊。可怜你妹妹,医生说她不能生。乐家那个坏东西,已经好久都没回过家了。”

小钰白了脸,扭头不理,但从她发红的耳朵看,显然已经在发怒了。李思川想她发怒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乐二的不回家,而是郁太太在她面前说这些。郁太太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诉苦呢?

李思川不忍心再看下去,他拦住郁太太的话说:“郁太太,我们就在这里吃顿饭,这不,菜刚上来,还没怎么动筷子呢,要不等我们吃好饭,以后有空再联络?”

郁太太不理他的暗示,她要的不过是有人和她说话,她马上转向李思川说:“李姐夫,你有女儿,不知道没孩子的苦。阿香在乐家抬不起头,乐家从上到下都在骂她,说她占了位置又生不出,生不出就该让位,让生得出的人来坐。他们逼她离婚,阿香不想听,到欧洲去散心去了。李姐夫,你说阿香有多可怜?”

她自顾自说了一大段话,李思川想插嘴都难。等她稍停一下喘口气,忙说:“郁太太,这样的私事,二妹未必会让别人知道,我们是外人,不方便听这些。郁太太,你先回家去好不好?我们都饿了,吃了饭下午还有事。要不我打电话请郁先生来接你?”

郁太太哎哟一声,说:“你们饿了是吧?那好那好,我叫人给你们添菜。”她站起来打开房门,对外面说:“嗳,你叫什么?”

门口的侍应生忙站在她面前说:“我姓林。董事长,有什么事请吩咐?”

郁太太和颜善目地说:“去叫行政总厨加几个好菜给这间包房。先上三碗翅羹,再加一个顶汤鲍,今天官燕不错,那就再来三盅杏汁官燕,去吧。”

李思川想怪不得她来得这么快,原来这间海鲜酒楼是她的产业,耳报神如此迅速,也就不奇怪了。他站起身来,说:“郁太太,我想你点的菜不太合小钰的口味。小钰,你要是不想再坐,那我们换一家吧,去必胜客吃比萨好不好?”

小钰推身要起,却被坐在她旁边的郁太太一把按住,央求说:“小钰,看在你和阿香是姐妹的份上,你帮帮她吧。你过得这么好,有先生疼爱,女儿还这么乖,你又事业发达,人也越来越漂亮。你样样都称心如意,你分一点福气给阿香,她到底是你妹妹。”

李思川觉得她越说越不像话,悄悄地把刚才给婴婴玩了收在一边手机按了个快捷键,才对郁太太说:“郁太太,小钰病了刚好,又才在她阿嬷的灵堂上了头七香,她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真是没精力过问其他的事。而且你说的这些,给孩子听到,不太好。”

婴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时听到爸爸提到她,她眨了眨眼说:“这个姨婆婆和妈妈好像。”

郁太太一怔,手就松了。

小钰听了嫌恶地掸了掸衣襟,站起来对李思川说:“我带婴婴去必胜客。”说完,她弯腰抱起婴婴,转身就走了,留李思川收拾烂摊子。

李思川本想和她们一起走,但看了郁太太又想跟上去纠缠小钰的样子,立刻伸臂拦住她,说:“郁太太,要不要叫郁先生来接你?”说到这里,他按断了通话钮。

郁太太眼睁睁地看着小钰步出自己的视线,忍不住就哭了出来。李思川这下更不好走了,他过去掩上门,劝道:“郁太太,你别这样,叫手下的员工们看见失了威信多不好?有什么事你回去和郁先生商量一下,看郁先生怎么说行吗?我和小钰都是外人,对情况不了解,你真的求错了人。”

难得有人这么推心置腹地和她说话,郁太太抓住李思川说:“李姐夫,你是好人,你对小钰好,就是对我们全家好。你们有婴婴,阿香什么都没有。”她有些语无伦次,“乐家的坏东西没良心,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过年也不来见长辈,和那个贱女人去日本了。”说着就哭了出来。

“郁香有你,”李思川忍不住说,“她有你,比有个乐二好一万倍。你不是替她去庙里静修了吗?世上有多少当妈的能做到这一点?”

“静修也不能让她生儿子,”郁太太大哭,“我自己也生不出儿子,才落得没人管。阿香她爸爸……她爸爸……”她不想骂丈夫不是东西,只能用手绢捂着脸哭,“我现在知道是报应来了,报应在我身上好了,可为什么要连累阿香?阿香还不到三十岁,这么年轻,不能让她受我的罪。乐家的那个坏东西没良心,让阿香年纪轻轻就受苦,我阿香这辈子哪里受过一点委屈。乐家的那个坏东西就不给她留一点面子,过年也不在一起,两夫妻各走各,老人面前一点脸都不顾了……”

李思川听得无语。没想到他们真的一点都没想过要离婚,硬生生要把一对怨偶捆在一起。一个女人又有钱又有貌又有家庭作后盾,三十岁还不到,前途有无限可能,可她们就只看到眼前那三寸远的地方。郁太太走过的那条老路,还要让女儿再走一遍。世界怎么改变都不让她们觉醒,天底下只有丈夫才是唯一。

他本来可以走的,但让他有好奇心并留在这里的原因是,郁太太到底想要小钰怎么帮郁香?想到这儿,他说:“郁太太,二妹出去散散心也好,有什么不开心的,在外面有时间多想想,也许回来就有答案了。你让小钰帮二妹,小钰自己就是三灾八难的,哪里帮得了她。”

果然郁太太被他一带就带进沟里了,马上止住了哭声,擦着眼泪,顺着他的话头说:“你是不知道,小钰本事大得很,可以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从前住她阿嬷家的时候,会替人找到失散的家人。她现在过得这么好,肯定和她有本事有关系,我想让她替她妹妹求下神,让乐家的坏东西回头,不再想着外头的女人,让阿香早点有个儿子。只要生了儿子,乐家的人就不会逼阿香离婚了。”

李思川看着郁太太闪烁的眼神,既厌恶又觉得有趣。她这话是要让李思川明白小钰有灵异之处,又怕他不信,又要说得神乎其神,支支吾吾,东拉西扯,末了竟是要小钰作法,最好是有个什么神奇的药水,一瓶喝下马上管用,从此乐二和郁香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生下两儿一女,以固郁香的地位。

“郁太太,这个简单,不用麻烦小钰,我就会。”李思川一本正经地说:“让郁香去收集齐五样东西:东方之木、西方之金、南方之火、北方之水、中央之土,和成丸子,让乐二服下,保证二妹心想事成。”

郁太太先是很认真地倾身在听,听到东南西北的,忍不住直起了腰,不满地说:“李姐夫,我是真心实意在请小钰帮忙,你不要取笑我们。你们幸福了,就不知道别人在受苦。”

“郁太太,小钰的妈妈是怎么死的?”李思川突然问了一句。

郁太太马上说:“不是我。”说出口才知道说错了,改口说:“我怎么知道?不是都说是车祸吗?为什么现在问这个?”

李思川暗自点头。看来当年的车祸和郁太太没关系。脱口而出的话通常都是事实,郁太太只是插足别人的婚姻,没有谋过人家的命,所以才能为了女儿来向小钰求助。如果真是她对小钰的妈妈做过什么,那面对小钰唯恐躲之不及、避之唯恐不远,不会主动迎上来。

但他还是说:“郁太太,小钰妈妈是因为什么才出的车祸,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现在来求小钰帮她妹妹合适吗?更不要说这根本就是帮不了的事。”

郁太太低声下气地说:“小钰虽然对我冷淡,可从来也没有过不给面子的事,何况她对妹妹也像个姐姐。她是这么有本事的人,怎么还会记得这些事情?从前人家求她,她没有不答应的,为什么对妹妹就不该更好些?”

“什么?”李思川觉得不可思谋。他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理直气壮的人,认为小钰就该为她女儿的幸福负责?

“她把自己的家庭经营得这么好,她一定是有秘法的。就像她爸爸事业做发达了,就会主动帮助亲戚朋友同乡。她有这个本事,分一点教一点给妹妹,为什么不可以?”

李思川忍不住想笑,“哦,原来我是吃了小钰煮给我的迷魂汤。”

郁太太看着他笑,不知道她的话哪里好笑了。

李思川不想和她纠缠下去,笑道:“郁太太,再见。小钰和婴婴肯定把一块芝心比萨都吃光了,一点没给我留。”说完,他拔腿就走。

一拉开门,正好郁修善推门进来,他松一口气,说:“爸,正好你来了,你太太就交给你,我去吃饭去了。”他不理郁修善的挽留,离开饭店,穿过马路,推开了必胜客的门,找到小钰和婴婴,坐下喘了一口气,说:“早上婴婴问我为什么姥爷来了我吃不下饭,现在才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见了那谁,连胃口都没了。郁香她妈妈好可怕,那个强大的逻辑,一般人绕不过她。”

小钰喝着一杯果汁,靠在椅子背里问:“这么长时间,都打听到了什么?”

李思川涎脸笑说:“你们吃完了?还给我留了一半啊?可惜就是冷了。”他咬了一口冷比萨,说:“冷就冷吧,总比燕窝鱼翅吃了安心。”又一想,“我忘了付账了。算了,就让你爸请客好了。”

“婴婴,要不要爸爸给你搭个大雁塔?”他转向婴婴问,“爸爸以前在必胜客吃饭,从来都是要吃回本的。一碗蔬菜色拉可以搭出一座高塔来,那可是我在教室里先计算好了才去一显身手的。搭积木打地基搁龙骨找重心,这是我们建筑系的看家本领,哪一回比赛不是我们赢?”

“用蔬菜搭一座大雁塔?”婴婴眼睛一亮,“爸爸我要。”

李思川看一眼小钰的脸色,说:“算了吧,就不糟蹋食物了。我现在的胃口可比不上读书的时候,搭出来吃不掉要被妈妈说了。下回你请小朋友过生日,我们就来必胜客办生日宴会,到时候爸爸搭给你看,保证让你在小朋友面前挣足面子。”

小钰慢悠悠地说:“既然你刚才提到大雁塔,我们明天就去西安,看真塔去吧,别浪费人家的食物了。”

李思川得意非凡,笑问:“你一点不怀疑我可以搭个大雁塔出来?就这么相信我的实力?”

小钰一笑,“因为我搭过比萨斜塔。”

“高手从来深藏不露,”李思川赞叹说:“下回我们比一比,让婴婴当裁判。”

下午他们真的去了安平桥,安平桥很长,旁边还新建了湿地公园,这是连小钰都不知道的,她抬眼看看四周,说:“好像很陌生啊。”

婴婴很喜欢又长又直的石板桥,在桥上又蹦又跳,三人痛痛快快玩了一下午,直到婴婴说累,缠着让李思川抱,这才打道回去。

一上车婴婴就睡着了,小钰和李思川说了没两句话,也打起盹儿来。李思川让她们母女休息,自己沿着海边公路慢慢开,没人跟他说话,他也有点疲倦,眼睛发涩,眼皮重,才一合眼,马上惊醒过来。心想不如就停在路边眯一会儿?他看了下周围,不知刚才怎么一个恍惚,开到了一段已经废弃的路上,四周荒凉无比,没有车路过,也没有建筑物做参考,路边就是碎石路基,再往前是粗砾石的海滩,海就在更前方一点。

时近黄昏,太阳西斜,把路边上树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沙滩上。海面上像铺了一层金屑,闪闪发光。李思川在昏昏欲睡中突然见到这样的美景,心神为之一醒,瞌睡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他索性把车往沙滩上开去,离开碎石铺的路基,开到松软的粗砂上才停住了。回头看看小钰母女两人睡得正香,他不想叫醒她们,又怕她们错过这样的景致可惜了,便摸了手机出来,先拍了一张母女拥睡图,再推开车门,下车去寻个方便之处。

回来用海水洗了洗手,看见海浪下有一枚螺壳又大又完整,颜色也鲜艳,伸手拾起,迎着光线看了看,想婴婴一定会喜欢。这会儿她们都在睡觉,他又没事可做,不如捡几枚贝壳给婴婴。

因为公路废弃的原因,这个海滩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沙滩上没有玻璃瓶塑料袋这些垃圾,有的只是被海浪送上来的深绿色海藻,一团一团的,零散地堆在粗砂石上,空气里有一阵阵腥味。粗砂石滩上含土多的地方长着马鞍藤,在这个初春的时候,有两朵粉色的喇叭形状的花朵在开。

海浪拍打的地方,美丽的贝壳随拾随有,除了贝壳,还有小株的珊瑚。才不多会儿,李思川手里已经拿不了。这些美丽的贝壳,要是在游人多的地方,早被捡拾光了。

李思川想:“我回车上去找个袋子装吧。”

他才转身,就看见小钰从车上下来了,朝他这边来。他停了脚步,等她过来,欣赏夕阳打在她身上营造出来的金色梦幻。

小钰的脸在金色的涂染下呈现出异样的光彩,像广告大师刻意做出的效果,又像是戴了一张用纯金箔的面具,贴着骨骼和肌肉,变成第二层皮肤。李思川想,小钰真不愧她的名字啊,很少有黄种人能被金色打扮得如此美丽,不会被金子夺了色,不会沦为金子的陪衬。小钰是一个真正的黄金女郎。

黄金女郎款款地向他走来,她穿浅杏色的贴身羊绒裙,裙摆直到她的纤细的脚踝,包裹着她的身体。这种颜色在夕阳的金光下显出金属般银白色的光泽来。海边风大,她披了一条长长宽宽的丁香色的薄绒披肩,长出来的部分在臂弯里挽了,被风吹在腰后,围巾上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步态一飘一荡,更显得婀娜。她穿着高跟的鞋子,它把她的腿衬得更加修长。

“她真是喜欢华服美鞋啊。”李思川想。

今天是去给阿嬷的头七上香的日子,小钰身穿素色,明明已经打扮得非常低调了,但还是这样的美艳。她那些金镯金链金耳饰,在她的美服和身段之前都黯然失色,其实她根本不用那些金子作嫁,自身就是黄金女郎。

和她相恋的日子就是金子般的时光,有她做伴的日子更是流金的岁月。生活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但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银边。在她狠心逼他离开她的灰暗年代,这些李思川生命中的乌云,是老银氧化后的铅灰色,是即便是乌云,那都是银子打造的乌云。

看着她,李思川心里充满了骄傲。他想起那句著名的爱情告白:“见到她之前,没想过结婚;见到她之后,没看过别人。在一起的日子,从来没后悔。”

他看着她就满心欢喜,等她走近。

她的脸上也带着笑容。那是看到了他脸上满溢出的爱意,自然而然的回应。

在她的脚前有一丛马鞍藤,她驻足看了两秒,然后蹲下去摘那两朵粉色的喇叭花。她摘下花,簪在耳边,抬头朝他笑,起身要站起来,围巾的流苏被藤蔓勾住,一时理也理不清。

李思川向她走去,高声说:“我来吧。”

她笑一笑,又低头去解。

这时在她上方停着的车子忽然滑动起来,婴婴的小脸从方向盘上升起,惊恐地看着这忽然发生的变故。

李思川大惊,他朝小钰跑去,嘴里大喊,“小钰让开。”

小钰听见他的喊声,扭头看去,那车已经滑到了她的身前。而她蹲着身子,脚下的高跟鞋陷进沙里,肩上披着的披肩还缠着马鞍藤的枝蔓。

李思川看着惨剧就要发生在眼前,而他却来不及去阻止。

他是明明可以阻止的。他可以早一步向她走去,他为什么要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她过来?曾经有一次,他差点错过了她,也是因为他的畏缩和退让,要不是她坚持和他说话和他视频,对他说“思川为什么和我生分了”,他也许这一生就错过她了。前一次,因为她的负罪感作祟,逼他离开她,而他同样没有坚持,松手放开了她,让他和她失去了一年的光阴。

好在那些都是短暂的,好在那些通过两个人共同的努力都挽回了,而正在眼前发生的,却会是漫长的。一秒会变成一世,一瞬会变成永恒。心会化为碧血。惊恐会吞噬一切。

如同海、如同沙、如同时间。

他知道他不可能快得过时间,他不可能在车子驶向小钰的身体前赶到她身边拉开她。他只能大叫:“小钰让开!”

而小钰却在这个时候站起来了,她抛下披肩扔在藤蔓上,放弃解开它的可能。李思川刚松一口气,却看见小钰的脸上有另一种神色。一种超越生命超越时空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发出光来。

那是海水反射夕阳最后的一束光,它照射在了她的脸上。像是黄金森林里的凯兰崔尔,从面容到长发到身上的衣裙都会发光。而这束光唤醒了她沉睡的一部分记忆,让她想起了久远时空里的一个场景,她的脸定格在那个顿悟里,忘了这个时空里她自身面临的灾难。

而李思川同样也想起了什么,他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他的一颗心怦怦乱跳,要撕开他的胸腔挣扎出来。他已经感觉到了肉体撕裂的痛楚。

眼前的一幕就是小钰反复在梦魇中看到的一幕。

她在路上走,她的小女儿在车里。车子在滑动,把她卷到了空中。银白色的裙子像喇叭花一样,在空中翻飞。

小钰一直都是知道的,她在梦中重复她的恐惧。她的梦不是她前世的记忆,那是他那个心理学教授的臆断,她的梦只是她这一世的预言。她在梦中看到了她生命的终点,并且一生都在为这个预言不安。她所有的异能,在幼年时期为她带来名声的通灵本领,都是这一刻的预告片。压轴大戏正在上演,开场即落幕。落幕即谢幕。

当这一幕正式开演,她才知道结局早已经剧透。她注视着梦中的场景在她眼前展开,却忘了她身在其中,大难将至。

李思川曾经说过:有时我们新到一个地方却有是旧游的感觉。在梦境中,思想突破身体的藩篱,和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时间段的一点记忆中的吉光片羽的碎片结合,恰好印证在某个环境或事件上。

小钰就在印证他的说法,她被梦魇施了法术,动弹不得。所有人在梦中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明知灾难降临,却不能动弹。而梦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不能呼救,无法逃身。

李思川知道他是赶不及推开小钰了,但他一定要把她从梦中惊醒不可。

他握拳狂奔,手掌心被什么东西刺痛,他想也不想,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东西朝小钰扔去。那一把东西或先或后或重或轻砸在她的身上头上,砸得她的头重重偏向一边,脚下踩着的高跟鞋失去平衡——她跌倒在了一边。

车子辗过她的鞋子,压过那丛马鞍藤,把围巾卷进了车轮里。海面上长风吹来,长长宽宽的围巾像一面旗帜般展开飘起,两朵粉色的喇叭花扬在了空中。

长风吹止,围巾重又落下,车轮被缠住,车子停住了滑行。

太阳彻底沉入海中,海上的光消失,眼前蓦然一黑。

李思川这才想起那一把扔向小钰的东西是他为女儿捡拾的贝壳——是砸向小钰的贝壳唤醒了她,救了她一命。在冥冥中,婴婴救了小钰。

李思川跑得喘不过气,跑到小钰身边,急切地问:“小钰,小钰,撞着了没有?小钰说话呀,小钰。”

小钰闭着眼睛不说话,昏迷了过去。他把她放在沙滩上,又扑向车子。拉开车门,婴婴也晕倒在驾驶座上。李思川再叫:“婴婴!婴婴!”

婴婴闭着眼睛,沉睡过去。

李思川抱起婴婴躺好,检查车子的仪表盘,一切正常,不知怎么会忽然自动滑行,刚才那一幕就像是不曾发生过。

天色已黑,他打开车头灯,跳下车再细看小钰的情况。看看她的脸她的身体,捏捏她的骨头,没有血迹,没有骨折,没有撞伤。他再听她的心跳摸她的脉搏,测她的呼吸,一切正常。小钰像是没有受一点伤,她只是疲劳之后,累得睡实了。

李思川把小钰抱上后座,坐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来打电话给郁修善,说他迷路了,请求支援。

郁修善在电话里问:“你在哪里?”

李思川把手机上的GPS定位发过去。

“你不是有GPS定位吗?怎么会迷路,跟着开不就是了。”

“车子坏了。”

“知道了,马上来。”

李思川松一口气,瘫在小钰身边,像被人吸走了全身的内力。

GPS有定位,车子也没坏,他只是没力气把车开回去。他只是被吓坏了,需要有人在身边支持他,他需要有人分担他的恐惧。

“妈妈。”黑暗中小钰在说话。

李思川一惊,撑起半边身子问:“小钰?”车头灯开着,光让他看清小钰的脸。小钰在做梦,梦中在叫妈妈。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心酸的了,李思川的心在替小钰哭泣。

小钰“嗯”了一声,仍然闭着眼睛,呓语着,说:“妈妈对不起。”

李思川想了想,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再次充当她的心理医生。

他说:“没有对不起,你一切都好,妈妈就能放心了。”

小钰继续说:“妈妈,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李思川问,有些提心吊胆。

“妈妈我想起来了,那天你开车,是我把车弄坏了。那是爸爸的车子,爸爸总是开着那辆车去见外面那个女人。我想爸爸如果没有了车,就不能出去了。”小钰的声音转为低低的耳语,她用两个人说悄悄话的语调说:“妈妈我们不告诉爸爸,车子坏了,爸爸出不去了,留在家里陪妈妈和小钰。妈妈你说好不好?”她的语言转为她自小说惯为闽南语,李思川仔细辨听,怕听错了。

他抱紧她在胸前,轻轻拍着。像她在轻拍婴婴,让她安心睡觉那样拍着她。传说那样的轻拍代表婴儿在母体内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心跳的声音。它们在母体内听了九个月,那是最让它们安心平静的声音。亿万年来母亲都这样拍她们的宝宝,摇着入睡。李思川希望他的轻拍同样能让梦中的小钰感到安全。

果然孩子都是家庭的守卫者,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维护自己家庭的完整。他一直怀疑小钰在这件事情上的作用,他问过了所有的人,郁修善、金焰、郁修善第二任太太。当年那些能够知道实情的人他都问过了,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小钰的负罪感那么深重那么强大,似乎在她的梦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他早就觉得不正常,但他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她怎么都不让自己过得幸福。她蒙蔽自己,擦去了这一部分记忆。但记忆总要从沉睡中醒来,就像地下的恶魔,她不让它苏醒,它就啃噬她的梦境。它吞食了她所有能感知的快乐。

弑母者不得逍遥在梦境之中,和梦境之外。

小钰在她的记忆宫殿里把这一间宫室的门关上了,从不去打开。她是有这个本领,那是她建造的宫殿,她知道在哪个转角、哪一间屋子里关着什么让她害怕不安的往事,她从不往那边去。但梦魇不会放过她,越是不去打开,越是蠢蠢欲动,夜半三更趁主人意志力薄弱的时候就要破门而出。

小钰在少年时罹患梦游症,青年时凭着肉体强大过意志不去睡觉,都是在和这部分梦魇作抗争。李思川心痛地想,“在过去几年里,我该多疼爱她一些。”

可他爱她爱到心痛,却离她而去。

“你那么那么小,怎么能把车子弄坏?”他问。负罪感会让人产生错觉,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在身上,尤其像小钰这样的,在现实和梦境中穿越来回的人,更容易发生这样的错位。但细节不会出错,细节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司机叔叔修车时我在一边看着,他说这根管子堵塞了车子就坏了,就要修了。”

“后来呢?”

“那天爸爸回来说,外面那个女人B超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是个儿子。他要接回来,要妈妈承认那个孩子。妈妈骂他,和爸爸吵,吵得好厉害。我想都是外面那个女人不好,老让爸爸离开家,爸爸的车要是坏了,就不能去找她了。我把扎头发的发绳拉下来,在那根管子上打了七八个死结,让那根管子堵塞,车坏了,爸爸就不能出去了。”

李思川一惊,坐直了一点,看着他抱在怀里的女人。

小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俯在他胸口,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全是眼泪。

“小钰你醒了?”李思川试探地问了一声,“什么时候醒的?”

“思川,梦境和现实只有一步之遥,我从梦里走到你身边,只需要睁开眼睛。”小钰满蓄眼泪的眼睛里都是悲哀,“当你问我的时候,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我知道思川在外面,我知道只要我醒来,你就在我面前。思川,你总说梦是没有声音的,为什么我能听见你叫我?”

“因为我爱你,因为你知道我爱你。因为你也爱我,你不舍得抛下我一个。”李思川捧着她的脸吻,“亲爱的,我最心爱的,全世界所有的爱加在一起都不如我爱你那么多。我的爱太重了,你的梦太轻,它载不起你飞,你只能回来。”

“思川,你是我的守护天使,有你在,我哪里也不去。”小钰回吻他,“我想起了一切,我想起是我害死了我妈妈。车子在向我压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有光劈过,让我想起了是我害死了我妈妈。”

小钰掩面痛哭,“原来是我。”

李思川替她抹去眼泪,“不是你,是因缘巧合。按你的说法,你知道刚才是婴婴救了你吗?”

“婴婴?”小钰这时才想起刚才车子滑行时婴婴惊恐的脸,“她怎么样了?吓坏了吧?”她从李思川胸前撑起,抬身寻找婴婴。看到前座上睡得红扑扑一张圆脸蛋的女儿,她放下心来,“婴婴睡着了?”

“让她睡,睡觉是最好的自我修复方法。梦会安抚紧张的神经,彻底放松后才不会有后遗症,像你这样。”李思川搂紧她,他需要这样的亲昵来驱散心中的焦虑。

小钰重又偎进他怀里,“你刚才说是婴婴救了我?”

“我看见你在发呆,车子来了也不避让,一急就把一手的贝壳都砸在你头上。这些贝壳,都是我为婴婴捡的。你看,婴婴喜欢贝壳,我替婴婴捡贝壳,我用贝壳砸你,你醒了,倒向旁边,车子没撞上你。非常清晰的叙事。这即是,A导致B,B导致C,C导致D,那么,从A到D就是必然的,由此可推。

“再回到当年的事件上。你爸爸出轨,你妈妈伤心,你为了不让你妈妈伤心,弄坏你爸爸的车子,你妈妈开了你爸爸的车子,结果是出了意外。这个事件里,A到D的推论是,因为你爸爸的出轨,让你妈妈出了意外,你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诱因从来没有变过。

“你自责得太久了,把所有的过错一个人承担了。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越幸福你越要推开了我了吧,你的负罪感不允许你有这样的幸福。你妈妈当年没有,你又认为是你害死了你妈妈,你当然没权利有。”

“可事实上确实是我害死了我妈妈,即使上法庭,有你做我的辩护律师,让法官和陪审团来判,我也是过失杀人。”小钰哆嗦起来,“我不再是五岁的孩子,罪孽感不能让我选择再次遗忘掉这件事。我为此逃避了一生,我要告诉爸爸事情的真相。”

“他有资格来审判你吗?”李思川问:“如果不是他背弃誓言背弃家庭,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发生?想想他的第二任妻子,他又对她做了什么?想想你妹妹,她又做错了什么,要受她的丈夫对她这样的伤害和屈辱?”

“个人的十字架个人背,把原因都推到别人身上是最不负责的。”小钰说,“我会对爸爸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怨恨他这么多年,伤他的心,我对不起他。”

“你们父女能够和好我是赞同的,我就怕你又钻牛角尖死胡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弄到后来都是折腾自己折腾我。”李思川提醒她说:“婴婴可是很喜欢我在她身边的。”

“小钰,”有人在车窗外敲敲门,“是我。”

车窗外面出现一张脸,李思川和小钰差点吓得大叫。

郁修善说:“是我。我都听见了。”

小钰打开车门,跳下车,一双只穿了袜子的脚踩在湿冷的沙子上。李思川从另一边门下车,借着车灯找到她的鞋子。那鞋子果然是好鞋子,不愧它几千元一双的价格,居然只是被压扁了,没有断成两截。他捡起来掰了掰,把鞋面撑起来,蹲下身给小钰套在脚上。

他做这一切是这么自然,为妻子穿鞋原是天下最自然不过的事。给小钰把两只鞋子都穿好,他站起来对郁修善打招呼说:“爸,你来了,怎么没见你的车?”

郁修善解释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开到这里来?这里荒废好久了,从没人来。GPS显示这里已经没有路了,我把车子停在上面公路上,看见这里有灯光,走下来找你们。也不知这灯光是不是你们,这里荒郊野外的,我也不敢喊,万一是歹徒呢?我打你手机,手机也没声音。”

李思川摸出手机看一眼,刚才还能打通的手机,这会儿连一格信息都没有。他说:“这地方磁场真诡异。”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和异常的磁场有关吧?

郁修善不理他打岔,对小钰说:“小钰,爸爸向你坦白一件事,当年你妈妈出车祸,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我的错。”

小钰坚持说:“是我弄坏了车子,妈妈才出的车祸,你不用宽慰我。”

郁修善摇头说:“不,车子一点没坏,当年我让警局事故处的人打捞起车子来检查过,车子没有任何损坏,你说的头绳他们当时是找到的,绑在了电容上,他们还问我这是这么回事,我也想不出为什么会在这里绑一根绳子。你知道车子陷在河泥里,打捞上来后就是一根沾满了黑泥的普通的棉绳,看不出是什么。”

“爸爸……”小钰不相信,“你是为了减轻我的负罪感才这么说的。”

“不是。”郁修善说:“你妈妈当时生我的气,说除非她死,否则任何女人包括孩子都不能进她的家门。我当时气昏了头,冲她嚷说,‘那你就去死吧,不管怎样,这个儿子我一定要。’你知道夫妻吵架,总是说死啦活的。我不认为她真的会这么做,就说‘你死也拦不住我要一个儿子。’你妈妈听了出门开了我的车就冲出去了。”他摇头说:“她未必是一心寻死,但确实是盛怒之下开车出去的。在那种情况下,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李思川嘀咕说:“我就知道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哪里分得清刹车线和导油管……”

郁修善说:“我很抱歉,我以为你小时候那些症状,梦游灵异什么的,是受不了这么大刺激才引起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是因为你觉得是你害死了你妈妈,是负罪感。如果早知道,我应该在你识字的时候就把车检报告给你看。小钰,我这一辈子,事业上很成功,但就是对不起你妈妈和你。我对你千依百顺,就是想弥补我的过错。”

郁修善说完这些,离开他们朝海边走去。初五的月亮升上的海面,只是弯弯细细的一抹玄钩。但这点光已经足够照亮漆黑的夜空。

郁修善对着海面喊:“阿缨,如果你在,就告诉小钰。至于我,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有儿子,我的王国有继承人,即使是你,不管你现在是什么,也拦不住的。”

一阵海风掠过,冷飕飕侵人骨寒。小钰打个寒噤。李思川从车轮下抽出薄绒披肩替她裹紧。

听到郁修善对着大海与亡妻隔空喊话,说的居然是这样的内容,李思川感叹说:“什么都拦不住一个男人想要儿子的决心。你看传媒大亨默多克,为了娶一个年轻的妻子有继承人,什么诡计都使得出。冷冻精子、绝育手术、离婚再婚、娶妻生儿,哪一样是他前妻阻止得了的?”

小钰沉默着不说话。

“儿子那是他一生的追求,跟他的事业一样重要,你的负罪感在他眼里,不值分毫。”李思川继续说:“小钰,你阿嬷的头七过了,天黑了,她要回来也回来过了。你爸爸也表了态,宁可要儿子也不屑于要你妈妈的原谅,他从不认为他做错了。你是不是可以放下你对这边的执念了?”

小钰抬头看着他。

“还有你的负罪感和对死亡阴影的恐惧,都该放下了。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我们有婴婴,婴婴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这些我们都可以试着满足她。你说呢?”

小钰踮起脚吻他,“我们明天去西安。”

李思川搂紧她在胸前,“好,回去我就订票,明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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