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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川郁金的小说最快更新版世间所有的清晨在线阅读

2021-03-19 08:10:14 作者:蓝紫青灰
  • 世间所有的清晨 世间所有的清晨

    海归建筑师李思川对在party上遇见的神秘的黄金女郎“小钰”一见钟情,之后展开追求,成功的成为了“小钰”的男友之后才发现,“小钰”的原名是郁金,是晋江首富郁修善的女儿。李思川本想退缩,郁金却在此时向李思川求婚,两人结为夫妻。婚后,郁金生下女儿,渐渐出现心理问题,她拿出偷偷拟定的遗嘱逼迫李思川离婚。原来她和李思川结婚就是为了脱离父权的控制,并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李思川愤然签字离去,冷静下来后,为了明白妻子的心病,选择去美国修了心理学。归国之后两人再度相遇,李思川强势回归郁金的生活,并通过蛛丝马迹得知了郁金身上严重的心理问题的原因,那是对母亲惨死的愧疚,对背叛母亲的父权主义父亲的爱恨交织,对初恋情人的欺骗的伤感……得知这一切之后,李思川用尽一切手段回归家庭,用耐心的爱解开了郁金十几年的心结,回到了她身边。

    蓝紫青灰 状态:已完结 类型: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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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所有的清晨》 章节介绍

《世间所有的清晨》是蓝紫青灰得力之作,作为一篇题材新颖的言情小说作品,故事中的李思川郁金角色设定自然不落俗,被很多读者喜欢,第5章内容:李思川在美国读书那会儿,看过一部好莱坞电影,叫《我的盛大的希腊式婚礼》,本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事情,遇上......

《世间所有的清晨》 第五章 爱情喜剧 在线试读

李思川在美国读书那会儿,看过一部好莱坞电影,叫《我的盛大的希腊式婚礼》,本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事情,遇上传统又强势的女方父亲,婚礼就变成一场嘉年华。而那个可怜的城市中产阶级的男主角的父母,来参加儿子的婚礼时带来的小小的精致的婚礼蛋糕,就像是三岁孩童的玩具。面对女方庞大的亲戚阵容,吃惊得以为走错了地方,来到了大型游乐场。

不同的是,那是部爱情喜剧,就算有文化上的冲突,结局总是标准好莱坞式的大团圆。而李思川面对自己的盛大的晋江式婚礼,却有莫名的不安。

他在婚礼的前一天,给自己的父母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他明天要做什么,但他没有说,其实他已经结婚了,在法律上。

对他的先斩后奏,李思川的爸爸表示很震惊。他叫来李思川的妈妈一起来听电话。李太太问:“是不是上次我们见过的女孩?”

李思川说:“是。”

李太太沉默了一会儿,说:“儿大不由娘,你的选择,你自己的生活,我们干涉不了。既然我们已经表示过对这个女孩的看法,而你仍然要一意孤行,甚至明天都要结婚了,今天才告诉我们,可见你也没把我们的意见放在心上过。那你也用不着来通知我们了。”

李思川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得会这么快。我这次来和她见面,本来只是想和她聚一聚的,可是见了她才发现是真的喜欢她,就求婚了。她拧不过我,只好答应了。我怕夜长梦多,好事多磨,索性打铁趁热,押着她来结婚了。”

李思川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倒不是为了给小钰在父母面前留个好印象,而是他觉得求婚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是男人来做的,这是在往他自己脸上贴金。

李先生在一旁帮腔说:“那妈妈上次说的话,你就一点没听进去?我们都白说了?”

李思川不作声。

李先生长叹一口气,说:“既然这么喜欢,也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说是不是?”他是在问李思川的妈妈,问完又说,“如果他当年留在美国不回来,或者找个白人姑娘做儿媳呢?我们不一样要接受?那姑娘看上去冷是冷淡了点,至少模样好,将来孙子不会难看。”

李思川马上同意说:“可不是吗爸爸,小钰的相貌,至少可以打九十五分吧?娶漂亮儿媳有面子,将来我闺女肯定好看。我奶奶见了,还不得一口一个宝贝爱不够?”

“去!”李太太呵斥说:“你还有脸提你奶奶,你奶奶多想看到你结婚,你倒好,不声不响偷偷摸摸就结了。”

“妈,”李思川忙说,“我没有偷偷摸摸啊,我不是正在告诉你们吗?再说,我可以带小钰回西安再办一次。现在都这样,男方家里办一次,女方家里办一次,谁让咱国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呢。天南海北的能够碰在一起多不容易,是吧?这叫有缘。要不然为什么每年春节的时候买不到票呢?都是这样的情况造成的。一个春节,要赶两处场子,你说像我们这样的爱国青年为拉动GDP做了多大的贡献啊……”

他还要再贫,立刻被李太太打断了,“川儿,你那点把戏别以为我识不破,行了行了,你非要和这姑娘结婚,我们也不是一定会反对,哪一回你想做的事我们没支持过?不过你明天结婚,今天才告诉我们,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想让我们参加你的婚礼啊?还是你打算办三场,继续拉动GDP啊?”

李思川被他娘一言道破心机,当即傻笑道:“妈,哪能呢?我们明天晚上的婚礼,你们这会儿订机票,明天一早飞过来,完全来得及,我去机场接你们。算了还是我帮你们订机票吧,这一套我熟啊。”

“这一套你当然熟,你就这样糊弄我们都成习惯了。”李太太说,“我们才不去,我明天学校有事。你爱咋样咋样吧,不用通知我们了,有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就提前一天通知的吗?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了?”

眼看老妻要发怒,李先生马上劝她说:“年轻人嘛,都这样,见了漂亮姑娘就没了方向。他今天能够想到通知我们,就算不错了。”劝完老妻,他转头又对李思川说:“行啊,结婚就结婚吧,爸妈祝你们幸福,你明天的婚礼我们就不参加了,等你忙完了,总要回北京的,到时候我们再来商量一下,我们这边办还是不办。”

李思川如蒙大赦,连声说好。

李太太哼一声说:“见了漂亮姑娘就不要爹娘了,儿媳漂亮就可以不讲原则了?”

李先生打个哈哈说:“我也一样我也一样。当年我顶着北风骑两个小时的车就为了去看你一眼,你不记得了吗?”

李太太脸一红,啐了一口。

李思川听得哈哈大笑,说:“原来我是跟爸爸学的呀,一直以来都以为我是无师自通呢,却原来是家学渊源。”

跟爸妈再胡说几句,李思川收了电话,过去找小钰。小钰坐在她妈妈的墓前,把头抵在墓碑上。李思川以为她在流泪,蹲下身看她的脸,却发现她睡着了,脸上的神色平淡安静,没有伤心的样子。李思川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揽在怀里,摸着她的肩,让她继续睡。

这两天在外游玩,也许是累着了,小钰晚上总睡不好,翻来覆去的,直闹到半夜两三点才可以睡实。李思川就觉得奇怪,累了泡个热水澡,不是更容易入眠吗?也许是回到家里了,这里的人和事扰乱了她的思绪,才让她这么心神不宁。

小钰在他怀里动了动,让身体靠得更舒服些。李思川看看怀里的人,再看看墓碑上的瓷像,发现小钰和她妈妈长得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小钰的妈妈眉眼间更温婉一些,而小钰,更多一点冷傲之气。李思川忍不住想,有这样漂亮的老婆,郁修善怎么还会去搞什么婚外情。看墓碑上刻的生卒年月,可以算出小钰的妈妈在离世时还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女人年华容貌最盛的时候,郁修善是发了什么神经,要背妻别恋?

李思川想起在酒店里初见郁修善,他面对小钰时流露出的神情里的哀伤。在看到和亡妻面目如此相似的女儿时,他又怎么狠得下心来阻止她的决定?李思川明白,当时他能够过得了郁修善那一关,不是靠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浑不吝的劲头,而是郁修善对亡妻的愧疚和思念。在小钰含泪的眼睛和一隐一闪的嘴角米窝上,一定是汇聚了郁修善对往事全部的伤感。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郁修善最后对小钰说的话是:“就跟你妈妈一样。”

一定是这句话把小钰又惹哭了。

墓碑上刻着埋在地下的女人的名字:金缨。

原来小钰的名字取自父母的姓,这其实是一对男女相爱的证明吧。只是怎么在女儿才五岁的时候,就弄到妻死女孤的地步了呢?郁修善真是个浑蛋啊。李思川把岳父大人狠狠地腹诽了一通。他亲亲小钰的头顶,想,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好好沟通,“潘驴邓小闲”嘛,他做好他分内的事,在“小”字上一定要狠下功夫,一定要把老婆哄开心。将来要靠她给他生闺女呢,他怎么舍得让她伤心难过。

李思川在这里把未来想得无限美好,就听小钰在梦中说话,像是在叫“妈妈”,李思川听了心酸,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没了妈妈,爸爸飞快地娶了后妻又有了小女儿,亏得还有舅舅和外婆疼,不然,也真是太可怜了。

小钰蹙着眉尖,眼角慢慢沁出一滴眼泪。李思川轻轻替她抹去,小钰睁开眼来,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看得李思川起了一身寒意。他才要说话,就见小钰的眼神转暖,对他笑一笑,说:“还好有你在。”

李思川搂紧她,抱着胸前摇着,问:“梦见妈妈了?妈妈说什么了?有没有夸你眼光好,挑了个好女婿?”

小钰叹口气,偎紧在他胸前,说:“妈妈说她可以放心地走了。原来她一直都没走,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

“多好,是不是?能和妈妈说上话。”李思川说,忽然又一惊一乍地看着小钰,“你说岳母大人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那我们晚上做什么事,不是也被她老人家看见了?罪过罪过。”他竖起一只手掌朝墓碑拜了三拜,“晚上黑灯瞎火的,您老人家眼神儿肯定不好看不清的,是吧?”

小钰知道他在逗她开心,还真的勉强笑了一下,“别乱说话,这是在妈妈墓前呢。你怎么就没个惧怕?在我爸面前也敢光着身子胡说八道,在我妈墓前也敢开这种玩笑,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你就不怕被雷劈。”

“我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李思川承认他不惧鬼神,“不过我看你们这边巫卜文化的痕迹很重,到处都可以看到庙宇神像,三五块砖就可以搭个小土地神龛,还都有香火。”

“你是中原华族,我是百越山民,”小钰被他开解得有点笑的模样了,“百越民族都重巫卜,因为天意高深,万物有灵,人是最自大又最无力的,总以为凭自己可以掌握一切,包括命运。”她的眼光落在她母亲的墓碑上,“我妈妈也以为可以,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小钰,你是不是可以放下从前的事,向前看?”李思川小心地建议,“你将来至少还有五十年要活,你会有自己的女儿,还会为你的孙女儿准备嫁妆。”

“女儿……”小钰的神情开始飘忽,“我知道我会有个女儿,她有一对圆圆的眼睛,黑得像寒星,她还有一张圆圆的脸,短短扁扁的像只猫。”

“真可爱,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了。”李思川好奇地问:“你在梦里见过她了?她对你说了什么?”

小钰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我看见我在山路上走,一边是山一边是坡,路是盘山公路,山坡上有白色的花。我看见我身后有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女孩,我知道那是我的女儿。我看见我走在车前,女儿在叫我,我听却不见。我慢慢地走,白色的长裙纠缠在我的脚上……”

李思川听得寒毛直竖,忙说:“小钰,别说了。”

小钰没有听见,她沉浸在她的二维世界里,“裙子的长裙摆缠着我的腿,我走不快,女儿在叫我,我听不见。我看见车子朝我开过来,我飞上了天。我清楚地看到白色的裙摆像一朵喇叭花一样,把我卷在了里面。我脖子上围着一条长长的围巾。我这就飞天而去,踏上光荣之路……”

李思川听得骇然,他拼命地摇晃小钰。

小钰眨眨眼,回过神来,问:“你做什么这么摇我,把我的脑浆都要摇散了?”

李思川诧异地说:“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小钰摇摇头,又问:“我说什么了?”

“你不记得了?”李思川觉得匪夷所思。

“不记得了。我说什么了?我记得我像是睡着了,打了个瞌睡,像是做了个梦,梦见白色的花。”她转眼在地上看见粉白色的小喇叭花,掐了一朵在手上,“喏,就像这个。”

她把小喇叭花放在墓碑前,推开李思川的胳膊,站起身来朝着墓碑三鞠躬,说:“妈妈,我带思川来看你。”

李思川站到她身边,也鞠了三个躬,说:“我会照顾好小钰的,您放心。请您安息吧,让小钰好好过她的生活。”

他在心里加一句:不要再来纠缠小钰。

也不知是李思川的温柔打动了小钰,还是在亡母的墓前和梦中的母亲的对话缓解了小钰紧张的神经,她这一晚睡得相对较早。李思川想,也许是在流过眼泪之后,释放了焦虑,她才能早早睡下。

到半夜时,李思川醒来没在床上看到她,起床找她。

小钰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对着星空发呆,肩上搭了条大披肩。他过去坐在她身边,帮她裹紧散开来的披肩,摸摸她的手,还好,不是很冷。他问:“想什么呢?”

小钰朝他微笑,换了个姿势,在他怀里偎好,说:“我在想我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和你结婚,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说完,小钰笑着吻他。

“多么动人的情话,”李思川陶醉地说,“那为什么你会在半夜一个人发呆,而不是和我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

“你这人……”小钰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不让他乱来。“婚礼前不好做这些,还有一种说法,婚礼前新郎不能见新娘的面,会不吉利。”

“嘁!”李思川嗤之以鼻,“什么时候算婚礼前?婚礼前二十四小时?还是整个婚礼前?包不包括谈恋爱的时间?谈恋爱的时候不见面怎么谈?而且按照法律上来讲,我们已经结婚了,早就是婚礼后了。婚礼后没有不见面的说法吧?”

“那你得看是什么地方的婚礼。”小钰被他逗笑,道:“要是惠安的婚礼,新娘在婚礼后三天,就要回到娘家去住,这有个说法,叫‘不落夫家’,直到孩子生下来,夫妻才在一起共同生活。”

“什么?”李思川叫了起来,“这叫什么结婚?一点甜头都不给,就看见分居了。你不是惠安女子吧?你别吓我啊,我的心脏很脆弱的。”

“我不是。”小钰笑,“也不是一点甜头都不给,他们一年也见三次面,新年、清明、中元,这三天女方要趁夜去男家,在天明之前要赶回去,不能让人看见。还有啊,不是我吓你,他们新婚的时候,那三天,也有不同床的,新娘就在床边坐到天亮。”

“为什么?”李思川吻她的脖子,“从前女孩结婚早,小孩子对那事儿有畏惧心,又不认识新郎,这我能理解。可是那男的是死人啊?面对自己的新娘都忍得住,是不是男人啊?”

他吻着吻着,忽然抬头说:“我就忍不住,我就是忍不住。靠!可是我为什么要忍啊?”

“你以为男人都像你呀。”小钰被他愤愤的口气惹得发笑,“为了不把头发弄乱。她们结婚时的发型要花四个小时,在女伴的帮助下才能梳成,一旦上床睡觉,把发型弄乱了,自己又梳不好,就没面目见人了。这就等于告诉外人,他们晚上是同过床了,要被人嘲笑、看不起的,跟不守妇德一样的严重。”

“万恶的封建社会。让人结了婚又不许他们做正经事,不许做正经事又要让他们有孩子,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啊?”

“你不是很会从人的本性、动物的本性以及生物的本性去分析人的行为模式吗,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样风俗?”小钰在这个晚上,很有求知欲,“我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你说呢?”

李思川想了想,抬眼看向深邃的天空:“让我试一下。我觉得这可能是父权和夫权争夺的结果,说到底还是宗族势力太过强大,个人的自由度被压到最小。你看不落夫家,有了丈夫之后仍然留在娘家,看上去像是母系社会的标志,家庭结构以母亲为中心。但社会发展史告诉我们,父系社会必然要替代母系社会,后代跟父族姓,在父亲家里长大,这就是父亲的影响力在扩大的证明。按发展的规律来说,这样的遗存应该早就替换完成了,但由于这里靠海,男人们的生计是出海捕鱼,长期不在家,于是又把占领来的家庭这一块的权力,无奈之下重新又转回到了女性的手里,所谓‘不落夫家’,就是这样形成的。”

“嗯?”小钰疑惑地说:“我没觉得母亲的权力有这么大啊?”

“不是母亲,是父权的强大。常说的娘家,其实应该是父母家,只不过女儿一贯和妈妈更亲近,所以就省略为娘家。这种现象表面上是父权和夫权的角力,背后却是宗族社会的霸道强势。是宗族势力的强大,已经压过了夫权,即使是男性个体,也得屈从于宗族。”

小钰嗯了一声,“有点明白了,但还是不够清晰,你再细讲讲。”

“好。”李思川一边讲一边厘清自己的思路,“这还得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来分析,在过去的社会,进入婚姻阶段的女性年龄是十四岁到十八九岁,正好是一个壮劳力,母系父族这边花了时间和财力养大了女儿,还没回报过宗族就送给夫家,在过去全靠人力的年代,养女儿那是太不划算了,一些地方便有了溺死女婴的风俗。但若生女都不举,势必造成适龄男性没有足够婚姻对象的问题,于是便慢慢演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婚后三年不落夫家,继续为父亲家族服务。这样看起来,别的地方男方家庭支付一大笔彩礼,也是对女方家庭做出补偿。”

小钰咕哝一句:“结果就是买卖人口。”

李思川说:“对。要么是更为普遍的用彩礼换劳力,要么就是这边更有特色的不落夫家,总得选一样。照我说还是‘不落夫家’这个规矩更厉害。同样的情况,男性肯定更苦闷,有老婆等于没老婆。你不是男的你不知道,这个比没老婆还要折磨人。”

小钰横肘就给他一下,李思川哈哈一笑:“其实还是过去的人结婚太早,如果像现在这样男女都过了三十岁才结婚,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就算十六岁成年,干活也能干上个十来年,早把小时候吃的米挣出来了。但过去人的生命短暂,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只好把婚育年龄提前。至于为什么这边的风俗和大部分地方都不一样,我想是这里的男人要出海,那么即使嫁到夫家一年也见不了几天,还不如留在娘家三年,尽点力也就合理了。”

小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李思川没说几句正经话,又笑了:“你想,女性得不到性方面的释放,那同样男性也得不到。我们通常只看到女子的压抑,那男性呢?不会都在搞基吧?他们也想要来自女性的安慰的。只是社会强大的规范性和塑造力,才把他们硬拗成了硬汉形象。如果新娘的头发乱了就要被人嘲笑,那作为男人们,也会被看不起的吧?‘性饥渴’多少是个贬义词,放在西方现代社会也一样,虽然这是太正常不过的需求。”

“呸,又乱讲了。”小钰皱起眉头斜睨他一眼,“好好说话不会呀?”

“我说的都是好话,看你怎么听。你要知道这方面我有发言权啊,我读高中的那会儿,看书写功课的时候看到女字偏旁的字都要意淫一番。”李思川毫不羞愧地说。

小钰闷声笑,“你那会儿尽意淫你们班的班花了吧?”

李思川不踩这个雷区,拉回正题说:“母系社会的一个标志是舅舅地位的崇高性,它代表的是母亲家族里男性的地位和力量。因此虽然你不是惠安女子,但你母亲的家里,舅舅的地位仍然重要,并且你们整个社会,仍然默认舅舅的重要。你舅舅为你撑腰,你父亲也就只好认了。同为男性,认同对方的地盘领地,因此未嫁的女儿归舅氏也就是母族,你舅舅能这么做,也是知道你父亲会默认他对你的婚姻的干涉。换了在我们北方,谁家的舅舅也没这么大的权力。能在家族里说得上话的是二大爷,没舅舅什么事。”

小钰这下是彻底地拜伏了。她说:“你是真的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是吧?我绕了个圈子,你绕了个更大的圈子,最后仍然被你绕了回来。我确实是担心明天舅舅的态度,我怕他们会吵起来。听你这么一分析,我就放心了。看来男人之间是有默契的。”

李思川揉揉她的眉心,“我们为什么要在春天的夜晚谈论这个?换一个浪漫点的,比如‘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你说你睡不着,是在想我,而不是家族恩怨。”

小钰放软了身体,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点,让两个身体间没有空隙,“谈星辰?好啊。”她指一指夜空,“你看,春夜的星空,那颗最亮的星星叫轩辕十四。”

“我喜欢这个名字,武侠气息十足,《绝代双娇》里有个恶赌鬼就姓轩辕,叫轩辕三光。”李思川也看向星空,“我对星座了解不多,我也就对武侠小说比较熟,你好像对星座做过一番研究?”

“嗯,我一直睡眠不好,半夜半夜的睡不着,就起来看星座。”小钰说:“有四句话形容春季的星空:参横斗转,狮子怒吼,银河回家,双角东守。参是参宿,西方的猎户座;斗指北斗;狮子座升上北天星空的时候,银河沉入地平线以下,像是回家了;‘双角东守’指的是‘东方苍龙’犄角上的两颗亮星,牧夫座的大角星和室女座的角宿一。这两颗星的名字都带有‘角’字。”

“真有学问啊。”李思川感叹地说:“有没有设计成项链戒指什么的?”

小钰得意地朝他笑,“有。你真了解我。我的毕业设计就是把星座镶进项饰里,星星用碧玺、车磲、石榴石、虎睛石、孔雀石、海蓝宝石这些价钱不贵的半宝石,抛开东方元素,全部用希腊神话的底子。有些中国的设计师,服装设计也好、首饰设计也好,总爱用些东方元素,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来自中国,但设计出来的作品却得不到好评。他们不知道原因,只说评委老师不懂东方文化。其实他们没弄明白的是,评委老师知识库里的东方文化,和中国学生自以为是的中国文化,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这个我赞同,我们建筑设计也有同样的问题,怎样把东方文化和西方建筑哲学融合在一起,中国的学生老是舍不得丢掉这样的思路,你却一下子就迈过了这个坎儿,了不起,是个好学生。后来这个设计怎样了?”

“哦,当然是过了,还得了一等奖。我拿了那笔奖金,回来就开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小钰说,“我不用靠家里,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小钰,”李思川正色说:“你用奖金开工作室,确实是凭自己的本事,可是你上学读书的费用,却是你父亲提供的。”

小钰看了他几秒钟,说:“不是,我读书是用的我的信托基金,是我妈妈留下的。你别想要拉拢我和家里的关系,你不明白的事情,不要下结论。”

“那你告诉我,”李思川不容她把他一掌推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帮你解开心结?”

小钰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下了决心,“我父亲发家,有我母亲一半的功劳。他在三十多年前,部队百万大裁军的时候,正好运了几车部队更换装备淘汰下来的军用物资到我们这边的农村去卖,军装解放鞋、电线电缆什么的。等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把这一批军用物资都卖光了的时候,他所在的部队番号已经撤销了,他回不去,资金也没地方上缴。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回到晋江再作打算。”

“我母亲是他的小学同学,比他低两级,财会学校毕业,这时候在农村信用社工作。我爸去信用社存这一笔巨款时,正好遇上我妈,就开始追她。他们好上之后,我妈就问他哪里来这么大一笔钱,我爸把事情讲了一遍。我妈说你不能拿这笔钱,拿了要出事的。我爸那时候在部队受教育很老实的,也同意我妈的说话,但又舍不得就那么还回去,何况又不知道往哪里还。”

“我妈说,你借来投资吧。我爸哪里知道什么是投资。我妈就说,她老家的村子里有个小矿山想找人承包,可没人敢下这个决心,一来谁也没这么多资金,二来不知道这矿里还有多少可开采的。我妈说你承包下来一年,等赚到了钱,就把这笔资金再还回国家。国有财产你不要想动,部队一时没顾上你这里,不等于他们想不到。”

“我爸那时候还犹豫呢,说这矿不是已经没有多少矿石了吗?我妈说,我家世代都是这个村子的人,知道这矿里有什么。你去承包吧,没错的。”

李思川听的入了神,问:“后来呢?”

“后来我爸就和我妈结了婚,然后以村民的身份去承包了这个矿。我妈这时候才告诉他,这矿山近二三十年只有村民挖点花岗石出来盖房子,八十年代沿海一开放,村里的年轻人都到外面去打工去了,矿上招不到人,矿就废了。公社这时已经变成了村委,想搞集体企业,没有懂行的人带头,又没有项目和资金,这才想到找人承包。”

“矿里有什么?”李思川问,既然小钰妈妈这么郑重其事,一定有原因。

“我爸也这么问,”小钰说:“我妈说,因为你做了我丈夫,我才告诉你。这不单是个花岗岩矿,底下有个小铁矿,再底下有一条金矿脉。”

李思川一听,惊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就都明白了,“所以你才去学珠宝设计,注册黄金饰品的商标,并且用的是你自己的名字。”

“你知道我们这里宗族势力大,一个村子都一个姓,矿的事情只有族长知道,我太外公做过族长,他自然是知道的,我舅舅也知道。但在前三十年,这边工矿业没起来,只有渔业。我舅舅学历史,在中学做历史老师,对做生意办企业一点没兴趣。我妈虽然学了财会,但早三十年前,一个年轻女性也不敢试想可以去承包村里的集体企业做实业。正好认识了我父亲,她觉得这是个机会。他接受过部队的教育,眼界开阔,这大半年跑销售,建立了出货渠道,有了人脉,办事又果断,各方面的才能都是办企业的人才。”

“当然如果他没有部队那一笔货款,不会去信用社存钱,就不会认识我妈。如果他不追求我妈,也不会得到这个金矿的开采权。他照我妈的指点,另外开了矿洞,果然在铁矿石层下,挖到金子。虽然是个小矿,但金子总是金子。”

“他拿了第一笔钱,去填上了挪用的那笔资金。其实真要还,哪里会找不到人?上级领导总是在那里的,正派人找他呢。因为他的还款行为,部队上的领导觉得他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又是老部下,信得过。部队的一些基建项目,就交给了他来承建。这样他就有了一个金矿和一个建筑队。金矿开采完后,他改做石材和建材。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山里全是花岗岩,公路两边都是石材厂。”

“嗯,我早就注意到了,从晋江到泉州再到惠安,一路都是石材企业。”李思川说。

“我妈后来从信用社辞了职,替我爸管账,申请贷款,做他的财务总监。所以我爸的企业,有我妈的一半。可是我爸还是负了她……”小钰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李思川问,“你妈妈和你一个样子,天生的美人儿,怎么就变成后来的情况了?按理说,你爸爸应该对你妈妈有感激之心的,难道他是觉得恩重难报就变成了仇?”

小钰掩面,为自己的父亲觉得难堪,“我妈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在我出生之后,她的身体变得很不好了,医生说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我妈就把她的那一部分股份给了我,又为我设立了信托基金。”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担心你父亲会对你不好?”

“你知道我们这边的人,特别看重男孩,没有儿子,就认为天要塌下来。”小钰的口气变得冷冰冰的,让李思川听了打战,“我爸诅咒发誓说不会,要我妈在家养身子,养好身子,自然会再有孩子的。我妈天真地相信了,她不再去公司上班,只在家里照顾我,后来就听说了那个女人的事情。我爸说他和那个女人没感情,就是想要个儿子,不然他这么大的家业,将来让谁去继承?”

李思川骂一句:“靠!”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妈如他们的愿死了,他马上娶了那个女人,谁知生的还是女儿。他们欠着我妈一条命呢,有我妈在天上看着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小钰的眼睛,变得像冰一样的冷。

“小钰,小钰。”李思川叫她的名字,要把她从仇恨里叫回来,“你已经结婚了,应该从娘家的脐带上割裂开来,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好吗?你不是惠安女子,不用去担那么重的历史担子。你既然可以自己挑丈夫,可以开口向我求婚,可以在结婚前就和我在一起,不怕头发乱不乱,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怎么就不可以放弃恨你爸和他的妻子呢?”

小钰笑一笑,但眼睛里尽是悲伤,一点欢喜都找不到,“要是你在梦里,总是梦见死去的妈妈,你会忘记吗?”

李思川心痛得抱紧她。小钰眼里的悲伤化成泪水,她抬头用泪眼看着李思川说:“我想要忘记,我为此不敢睡觉。你不是总问我怎么老是不睡吗?今天我告诉你,我不是不睡,我是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的。一睡着,就看见我妈妈,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像一朵喇叭花一样的,被卷在了车子里。”

关于李思川和郁金那场盛大的晋江式的婚礼,后来在网络上被疯传开来,李思川的朋友、现在的同事、从前的同学,甚至过去的街坊邻居,凡是上网的人都从网络上看到了。李思川还没从晋江回到北京,他的婚礼已先他的脚步传遍了他的朋友和熟人圈子。那些认识不认识李思川的人,看到如此盛大的婚礼,全都“哇啊”一声,惊呆了。

李思川自己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和小钰挑了个海岛度蜜月。在临行之前,他向公司老板申请延长假期,要把婚假也一起休了。

他打电话过去,那人力资源部的大姐说:“小李,不用多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了,恭喜你了啊。哈哈哈哈。你回来再补个书面申请吧,我们完全支持你。婚假一个星期怕是不够,两个星期好了。没问题没问题。”

李思川全然摸不着头脑,于是改给同事打电话,同事也是猛开他一顿玩笑,很是拿他涮了一番。李思川忍着那边不停地笑,终于等那边笑够了,才问是怎么回事。同事说,“咦,你不上网吗?我们早从网上看到你和你的富家千金老婆了。李兄,将来有好处,罩着点兄弟我啊。不如把你太太的姐妹介绍给我吧,我看你太太的姐妹有好多,个个都沉鱼落雁,沉银落金的。李思川,看不出你小子有这等好手段,钓到了郁氏的千金,这下是不是不用来上班了?”

李思川在电话里笑骂了几句,马上用他的黑莓机上网,先浏览一下各大门户网站,这几天倒也没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在搜索栏里输入他自己的名字,也没有让人吃惊的信息。他再输入晋江、郁氏集团、婚礼等关键词,这下跳出好些网页,他一条条打开来看,发现那些转贴的网站都用了同一组照片,而那组照片,最早是本地的晋江在线上登载的。

照片是他和小钰在婚礼现场给长辈敬酒时被人抓拍的。他本人照旧一身西装风度翩翩,倒没什么,关键是身边的小钰。她身穿一身金碧辉煌的刺绣裙褂,大红的底子被金丝线绣的龙凤图案盖得看不到红色,只从金线的边缘透出些红色来,简直亮瞎人眼。

服侍小钰穿衣服的绣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一边为小钰整理衣裙,一边得意地说,这是裙褂里最高级的刺绣衣裙,叫“褂皇”。金丝绣线是论克计算的,一天只能绣百十来克,不能快,快了活儿就不精致了。绣这样一身褂皇的料花了她大半年的时间。不过这件裙料是她早就绣好了,郁总好几年前吩咐她绣的,就等着什么时候做出来。三天前接到郁总派人送来的尺寸,连夜赶工裁了,再由她亲手做成裙褂。

她抚平褂子上两条凤尾垂绦,拎拎脖窝拉拉裙角,神情像是在嫁自己的女儿。

李思川早换好了衣服,看着成装的小钰,被她一身的富丽堂皇惊呆了。他吃惊的不是这一身见金不见红的盘龙起凤三维立体绣花衣裙,让人瞠目的是小钰的身上,从脖子到手腕,从胸口到腰间,密密麻麻,绾上了数不清的金镯。而小钰的脸上,找不到一点欢喜的神色。

他当时吃惊得合不上嘴,想起他早几天开玩笑说“万一遇上打劫的跑都跑不脱”,这说得多么的有预见性!他这才理解小钰面对他父亲提出的,要按本地规矩办一场符合他身份地位的婚礼时的万分勉强的心情——怪不得她宁可偷偷注册登记也不愿要这样一场婚礼。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脱离开她的生长环境,飞得再高再远,终究还是要纳入家族的天空里。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小钰不得不忍受这一切呢?她索性抛弃掉她的郁氏千金的身份又能如何?

她母亲一早看到了丈夫的薄情,在生前便考虑到了女儿的福利和未来,这才设立了信托基金、转让股份,并且留了后手,学惠安女人“不落夫家”的传统,把女儿的户口落在了娘家,让丈夫对女儿成年后的生活干涉减到最少。她尽她的全力保护女儿不受丈夫和继任者的掌控,在她离世后的二十年里,也确实保护了女儿不会因为金钱的问题向谁屈服。但这毕竟是家族企业,她的股份和她丈夫的股份是牢牢地绑在一起的。小钰不可能出售她的那一部分股份,拿了现金潇洒离开从此逍遥过她的一生。她不忍抛下亡母的遗爱,势必要和父亲纠缠在一起,因此才不得不受他的气听他的话按他的意志行事。

一直以来小钰都在力图突破她父亲的藩篱。她到欧洲求学,开自己的工作室,订婚又解除,挣扎来挣扎去,始终没有出路,直到她遇到李思川。这是一个和她的生活圈子完全不相干的人,有才华、有人品、有气节、有思想,是她能找到的最理想的能够打碎她牢笼的利器,她毫不犹豫地挑选了他,只为和他在一起时,由他制造的完全新鲜的天地。李思川对小钰来说,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好的选择。

小钰不是郁香和乐二,他们待在他们的小圈子就满足了,小钰想飞,可惜蝴蝶的翅膀飞不过海洋。李思川但愿自己是大鹏金翅鸟,可以负起她的一生。

显然李思川和小钰的不情愿没有人在乎。

他们的婚礼几乎被称为世纪婚礼,在那个圈子里被奉为经典。

后来晋江的女孩子们都想要那样的婚礼。盛大、隆重、气派,开创了一种形式,制定了一种模式,达到了一个高度,让后来的人一心想要超过。几年之后,晋江的新人们的婚车仍然是按照他们当时的路线行驶,从晋江出发,到市政广场绕一圈,再到郁金香大酒店,在那里举行婚宴。郁金香大酒店在他们之后,成了新人们举办婚宴的首选场地,蜜月套房增到十套仍不敷使用,预订排队的已经排到了三年之后。小钰作为这个酒店的股东之一,年终分红时的效益比在她结婚之前多了好几倍。市政广场一到吉日就拥堵不堪,两分钟的车程要走上半个小时,有时还不止。而新人并不觉得难受,他们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让全市的人见识他们的豪华婚车的阵容。

李思川在加州公路上和北京的CBD地区,也没一次性见到过这么多的名车。他不是名车狂人,好些车子他甚至叫不上牌子,那一天郁金香大酒店的停车场,几乎成了名牌汽车的车展。

郁修善这一天志得意满,比他自己结婚还要高兴。他拉着李思川,把他介绍给他的老朋友、生意上的伙伴、本市的权贵,告诉人家他是美国著名大学毕业的建筑师。郁修善虽然是个生意人,倒也敬重读书人。他对李思川说,小钰她妈妈是个大学生,在当时可算了不起了呢,而他不过高中毕业,当兵出身,学历也好知识也好,哪方面都比不上小钰的妈妈,何况她还是当地有名的美人,还是银行系统的金饭碗。可他就是敢追,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以为他要碰一鼻子灰,谁知还真被他追到手了。

他多喝了几杯,有些兴奋了,对李思川说,“我喜欢有锐气的年轻人,你有一股子我当年的劲头,敢对丈人老头耍横。”他斜着眼睛看着坐在娘家席上的金焰,又说,“小钰她舅舅,从来都看不起我。当时十分反对妹妹嫁给我,三十多年都没给我看过好脸色。今天冲着小钰和你,他算肯来了。”郁修善骂了一通后,又得意地说,“我这个大舅子也了不起啊,是我们市市中的校长。小钰就随他们金家,会读书,会读书的孩子有出息,我喜欢。她妹妹不行,跟她妈一样,只会逛街打扮。”

李思川看了一眼郁香,她的打扮也不比小钰那一身金红要好看多少。她算是伴娘之一,和其他伴娘一样,穿一身娇俏的粉紫色的晚装长裙。她的皮肤略黄,穿紫色不好看。

小钰在婚礼这天的服装,比不上她平时衣着的一成出色。也难怪她一直脸色难看——谁穿她这一身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钰坐在她外婆身边,在听她外婆说话。她管外婆叫阿嬷,叫得李思川以为那是个八十岁的太婆,像他的奶奶那么老,甚至更老,但见了之后,他发现阿嬷不到七十岁。只是打扮得老气,面色也阴沉,看上去快跟他九十岁的奶奶差不多了。李思川因为自己奶奶的原因,对阿嬷很尊敬,但阿嬷却不太喜欢他,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用本地话说了句,算是见过面了。小钰也不替他翻译,只管听着,时不时嗯一声。不知阿嬷和小钰在说些什么,小钰敷衍着,脸上一点新娘子的光彩都没有,周身散发出乖僻的讯息,神色越发勉强。李思川担心她会忍耐不到婚宴结束,随时溜走。

郁修善拉着李思川见完了该见的人,累了,坐在席座上,对他太太说:“终于把小钰嫁出去了,今后我可以放心了。”

李思川听了暗暗好笑。这话说的,好像他和小钰能有今天他出过多少力似的。

郁太太朝李思川点点头,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李姐夫,是不是菜不合口味,我看你吃得不多。”

李思川在婚宴开始时初见郁修善的太太,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在他想象中的郁香的母亲,是个和郁香差不多的,多嘴、聒噪、肤浅的中年女人,待见了才发现错了。郁香没有得到遗传方面的优势。郁修善的继夫人,是一个长相端庄、略显富态、十分和气的贵妇,气质相貌高出郁香好几个层次。她穿珠粉色套装,戴翡翠首饰,珠光宝气,华贵雍容。

她管李思川叫“李姐夫”,态度不近不远,既不十分见外,也不十分热络,很是得体。在这个婚宴上,各个年龄层的女宾们争奇斗艳,李思川看一看,年轻姑娘们固然青春靓丽,中年太太们也是贵气逼人,但要讲风度,还要算郁修善的这位夫人为首。

郁修善才坐下没多久,又被人请去碰杯,他身边的位子空了出来,马上有人坐下。李思川看一看,是乐二公子。他见了乐二,倒也很高兴,毕竟这是他认识得不多的熟人之一。他打招呼说:“乐二公子,好久不见,谢谢来参加我的婚礼。郁香在那边和姐妹们唱歌,你要不要也去K一首?”

乐二摇头说:“不了,我过来清静一下。这一个宴会厅,也就你这一桌安静,其他的都吵得要死,我脑子要炸开来了。”

李思川笑说:“酒喝多了吧。”

乐二点头,打量他一眼,赞叹道:“你倒还好,酒量过人。”

李思川耸耸肩,“陈经理安排了人帮我挡酒,酒都让人家喝了。现在已经换了两位老兄了,身后那位是第三任。”他指一指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勇士,笑着对人家说“谢谢”。那位仁兄含胸回礼,仪态甚好。

乐二挥挥手,示意那人退后,他附在李思川耳边说:“李兄,你福气好,娶到了郁金。”

李思川觉得他喝得有点多,说话语无伦次,有失体面,就笑呵呵地说:“那是那是,能够娶到郁家大小姐,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郁香也不错,以后我们就是连襟了,北方话叫担儿挑。”

“哈哈,有意思,担儿挑。”乐二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念了两遍,舌头打结,怎么也念不好。他放弃念准这个音,看着郁金说:“你看郁金,像不像这一群女人中的公主?”

小钰这时已经没和阿嬷说话了,她被一群与她同年纪的女人们围住,披红挂金的装扮,让她像一位古装戏里的皇后。光从她一身的含金量来看,确实高过旁人一等。李思川望着她发笑,小钰在那边也注意到他的凝视,越过众人看向他,也冲他无奈地笑一笑。

周围太吵,李思川提高声音问:“都是些什么人?不会还是她的表姐妹们吧?她家亲戚也太多了,发起红包来,我太吃亏了。”

乐二笑得前仰后合,显然认为他这句话很可笑。“这话还真是郁家女婿的口气,才结婚,已经考虑到明年春节派红包了。有郁总在,你一点不用担心这个,他会事先让人送来一百个红包,里面已经包好了才是。”

“真周到。”李思川只好这么说。

乐二看着恍如神仙妃子般的小钰,忽然说:“这是我第二次参加郁金的婚礼了,她总是这么美,每次我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上次差一点我就可以站在她的身边了,但她还是看不见我,也不和我商量,就通知我说要解除婚约,让我难过了很久。”

李思川听了一愣,这才重视起乐二来,问:“什么叫第二次?”

乐二定定地看着小钰,不理会李思川的失色,“你不知道郁金以前结过一次婚。”

“不,我不知道。”李思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哦,其实不算什么。”乐二轻描淡写地挥一挥手,“她和我堂哥在英国举行过教堂婚礼,她那时候还小,才十九岁,我堂哥也才二十多岁,两边都瞒着家里,连我都没讲。这件事不知道郁总知不知道,反正后来也没有下文。”

“你堂哥呢?”李思川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结婚这样的事,会没人知道。

“死了。在海边游泳,溺水而亡,”乐二说,“就在那次婚礼后不久就死了。”

“既然连你都没讲,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思川问,正好看到安祖过来,又加一句,“安祖不是一直在伦敦陪小钰读书,他知道吗?”

那是在千禧年的除夕,热闹得异常,人人都觉得明天的第一缕阳光与今日和往日的不一样,照在身上有佛光之祥瑞,沾上了就会成仙。有人去了汤加,想拔个头筹;有人去了麦加,虔心朝圣;有人去耶路撒冷,几个神迹都拜一拜,总有一个会显灵;有人去巨石阵,据说那里是真正一万零五百年前建造的拜日场所,耶城在它面前都是晚辈;有人要去坐千禧之眼,与天最近;有人说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高卧,想梦见周公。

“梦见周公之礼吗?”有人取笑,“付费频道有真人演出,看那个也不错,直接,省得费事做梦。万一梦见世界末日,多不划算。”

“人固有一死,哈哈。梦见周公之礼和世界末日的几率是均等的。”有人说。

“咦,我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要是睡之前在床上看着电脑里的饭岛爱,那做梦梦见世界末日的几率可能要小得多。”另一人说。

“为什么不可能是梦着饭岛爱,转眼就化身为妖魔鬼怪,吓得大叫一声,从悬崖上跌落,直接掉进深渊里,成为熔岩的一部分?”一人说。

“还有可能饭岛女士化为天使,拯救沉沦的从让君,从让君正欢乐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的时候,他越飞越高,飞到接近天堂的地方,翅膀被阳光烤化,然后悲惨地掉进了深渊。”另有一人拿今晚的主人从让君取笑。

这位从让君好脾气地笑着,偷偷问他身边的朋友,“他们说的饭岛爱是谁?”

朋友当然是酒肉朋友——除了让人出丑,就没有别的用处的东西。

朋友大喊一声,喝停了一屋子吵吵的人,恨不得拿个话筒喊:“诸位,从让君刚才问我,饭岛爱是谁。”

一屋子男人惊叹万分,一个个的头整齐地从左摆到右,张大口,做出吐血三升的样子,然后摔倒在沙发和靠垫上,横尸一片。

一个酒肉朋友还不放过从让君,爬起来装模作样呕吐了两声,唱起歌来:“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

他一唱,死去的人又都活了过来,在他的有节奏的指挥下齐声合唱:“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我梦见和饭岛爱一起晚餐。梦中的餐厅灯光太昏暗,我遍寻不着那蓝色的小药丸。哦哦哦,那蓝色的小药丸。”

众人嘴里的从让君听完这首歌,仍然对饭岛爱是谁摸不着头脑,终于有个好心人说,是我们一衣带水友好邻邦的一位女优。从让君这才恍然大悟。

狐朋狗友们越发起哄,“从让君,你该不会还是一名传说中的该死的、见鬼的、百无一用的处男吧?”

从让君被众友调戏得面红耳赤,大声说:“你们才该死!你们才见鬼!你们才百无一用!你们才一无是处!”

众人大笑,齐声答曰:“对,我们一无是处,就你一个人是处。”从让君这才知道说错话了,用手指着他们,恨得牙痒痒。

一无是处的众人笑得东倒西歪,又接着逼问他,“到底是不是处?”

从让君涨红了脸说:“当然不是!”

众人看他这么急赤白脸的,倒有点半信半疑了,这时有个好人出来打圆场,问他说:“我知道你肯定不是。”

从让君忙点头说:“还是你见识高妙。”

这个好人一本正经地说:“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处是被谁破的。”

众人一听,乱笑一通,从让君抓起一个靠垫就朝他砸去,顿时屋子里坐垫靠垫满场飞。

这好人挥挥手让大家安静,说:“让从让君慢慢道来,我们洗耳恭听。”

从让君暗地舒一口气,说:“说了你也不认识。总之,不是高年级的班花,就是低年级的嫩娃。不会是一衣带水的女优或者付费频道的艳星。”

前面那个救驾的好人点头称是,接口说道:“不是尊驾的左手,就是贵亲的右手。”

他这句话问完,屋顶快要被掀翻了。从让君气得直翻白眼。

该好人又说了,“今天是从让君的二十一岁生日,过了今夜,就是真正的成年人了。我们不如为他做件好事,让他在千禧之夜完成人生大事如何?”

这话一出,地板也要被跺穿了。

千禧之年的除夕夜,确实应该做点什么出格的事,不胡闹一下,对不起这个千年一遇的良辰美景。

乐从让被这群损友们扛在肩上,送进了酒店的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位身穿黑色皮马甲黑色皮短裤的红头发女子,描着夸张的黑眼圈,手上握着一只软鞭,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乐从让见了腿直打战,刚想跑,身后的房门已经被反锁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用英文说:“小姐,我是被他们捉弄的,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放下手里的道具好吗?”

那红发女子翻着白眼嚼着口香糖说:“蜜糖,不用怕,我是来让你舒服的,不会弄痛你。”

乐从让还是觉得胆战心惊,他看了一眼酒店房间的窗户,对红发女子说:“我给你钱,加倍,你放我走。你就在这里睡一晚好了,外面冷,房间的费用我已经付过了。你可以休息到明天中午。”

那红发女子愣了一下,乐从让手脚利落地打开窗,朝下看,这里才二楼,凭他打篮球的身手,跳下去不会有问题。他把钱包里的现金都取出来,放在床角,说:“千禧年快乐,祝你好运。”红发女子笑了,放下软鞭,走到他面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千禧年快乐。也祝你好运。”

乐从让出于礼貌,回亲了她一下,想想外套口袋里还有一个礼品盒,是下午学校开迎新会时抽奖中的,他掏出来递给红发女子,“新年礼物。”

红发女子大喜,没想到会有新年礼物。她两三下撕开包装的彩纸,打开来,里面是一条吉卜赛风格的项链。她拎着在脖子下比一比,问:“好看吗?”

“再衬你不过了。”乐从让说。这女子有一股天真的气质,显得她年纪不大。他摆摆手,“再见,吉卜赛女郎。新年快乐。”

他翻出窗户,踩着结冰的屋檐,纵身跳到墙角的一堆积雪上,就势打了个滚,毫发无伤地落到了街上。他抬头,看见二楼窗户探出一头红发。他朝上挥挥手,比了个“OK”的手势,说:“拜。”

红发女子双手放在嘴前,送给他一个飞吻,关上了窗。

乐从让成功地从艳女手里逃脱,一转身,差点撞上一群酒鬼——千禧年的晚上,即使冷得结冰,也让人夜不归宿。

乐从让想想,还是回学校吧,再在街上游荡下去,他要冻死了。

这一个夜晚的伦敦街头,出租车生意好得要命。乐从让走了大半夜才抢到一辆,让司机送他回学校去。好在他刚才在步行时,在ATM机上取了点现金,不然连车费都要付不出。

凌晨,天微曦,学校宿舍的铁门还关着,他看看刺向天空的铁栅栏尖,觉得凭他现在的身手,想毫发无伤地翻越栏杆,实在有点困难。因此,他也就放弃了回宿舍的想法,又想这个时候什么地方还开着,并且有暖气呢?他朝学校的小教堂走去。

教堂的门半开着,里面有烛光。他从门缝里挤进去,没有推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走到祷告坛前跪下,在胸前画个十字,默念了两声“阿门”,就算做过祷告了。他并不信教,来这里不过是贪方便。他在一根柱子旁边的座位里躺下,打算小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回宿舍去。

他走了半夜,躺下才觉得真是累了,合上眼睛睡稳不久,便听见有人说话。他以为已经天亮,神父来了,待他睁眼看向祭坛,才发现不是神父,是一对年轻人在那里交换誓言。他情不自禁地微笑。新年的第一天,两个相爱的年轻人来私订终身,多么浪漫多么温暖人心。他不想妨碍那一对年轻人,于是屏住声音,慢慢坐起来,借着柱子的遮挡,暗中充当一名宾客。

教堂的聚音和回声效果让他偷听清了那一对年轻人的对话。他听了两句,才发现那一对情人说的不是英语,而是他熟悉的乡音。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来的人正好是他的同乡呢?据他所知,这个学校里和他一样来自晋江的学生,只有他的堂哥乐从谦。

乐氏家族是晋江最早从事服装制造业的那一批人,运动装、运动鞋、休闲男装、球拍球袋,大多数出口。乐氏家族的第二代,为了继承家族企业,学的是国际商贸和经济学。乐从谦和乐从让一前一后来到伦敦读书,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只是乐从谦比乐从让早来了两年,那让他像个大人,不愿意再和新鲜人厮混。两人同校不同系,平时来往并不多,乐从让对这个堂哥的私生活也不了解。这时无巧不巧地一前一后来到学校小教堂,让他在暗中见证了堂哥的婚礼。

乐从让的眼光从堂哥身上转向新娘,一见之下,他心里暗暗“啊”了一声。

原来新娘是郁金,郁氏的大小姐。他们晋江的企业家们的小圈子里实力公认最强的郁修善的女儿。

郁金比他小两岁,他来伦敦的时候,她还在家乡上高中,交往并不频繁,是以在这里看到她,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来了伦敦。不但来了,还和他堂哥相熟,不但相熟,还相爱。

他借着烛光看郁金。显然她真的把这个私下的婚礼当作了她真正的婚礼。大冷的天,她穿了一件白色小礼服,纱裙只到小腿,露出纤细的脚踝。上身披了一件小小的斗篷。她有一头长而卷曲的黑发,盘在头上,用一个小小的银色冠饰绾住。她有着旁边点亮着的蜡一样的细腻的肌肤,黑眼睛里有烛火在闪。她的笑脸,足以让冰雪消融。银色的冠饰反射着烛光,在她的头顶形成光环,映着她雪白的脸和雪白的衣裳,就像天使一样的美丽纯洁。

乐从让才从红发黑眼圈皮衣皮腿的荡女手里逃身,这时见到小仙子般的来自故乡的女孩,顿时觉得天庭上有竖琴和梵婀铃在唱响圣乐。他看着他们交换戒指、亲吻对方,然后携手离开。他一颗心又是欢喜又是惆怅。过了很久,他捂着他不停抽动的心,按着不让它作痛。他那时才知道,早在他抬头看过去的那一刻,郁金已经占据了他的心。

新年过完,他从教务处得知,他的堂哥乐从谦,新年过后去巴斯温泉度假,银行卡的记录显示他在布里斯托尔住了一夜,然后他们在埃文茅斯找到他的尸体——他溺死了在海里。

他在震惊、伤心之后,马上想到郁金怎么样了?

他在同乡会里打听郁金的消息,想知道她在哪间大学读书。他们说她病了在医院。他赶到医院,看到陈安篪在她的病床边。

在短短两个星期里,郁金的脸像小了一圈,那打动乐从让的脸上的光彩、眼里的亮星还有美丽的笑容,从她的身上消失了。她的眼睛大而空洞,神情哀伤。

“那个中国女孩断了一根肋骨。”医生说。

他出现得真不是时候,她的眼里除了哀伤,看不见别的。

直到多年之后,他们各自回到家乡,在父亲们的撮合下谈婚论嫁,他以为这次可以站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上套上他的戒指。她为了她的婚纱飞两次意大利,却不要他同行,那个时候,他已经预感到不妙了。果然不久就接到她的通知,婚礼取消。

不过,对此他一点都不奇怪。

那个千禧之夜的小婚礼,并没有外人知道。她不说,他也不会说。她以为没人知道,只是把哀伤埋在心里。而他,在她的第二次婚礼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选的新郎。

乐二扔下那句话就走了,挤到郁香和她的姐妹中间去唱歌。他唱了一首在民间流行了很久的闽南语歌曲《爱拼才会赢》。他主唱,女孩们为他伴唱。他轻轻挥动双手,指挥她们和声,像事先经过彩排一样。一曲唱完,赢得不少掌声。他谢过那些姑娘们,留下郁香,两人再合作一首《故乡的恋人》。

在座的亲友与宾客都知道他和新娘以前订过婚,不过看到他这样大方,心里都赞这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子。

李思川把乐二恨得牙痒,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自己。显然他太低估了乐二,原来这个人是个笑面虎。表面上装得无害,说得又是冠冕堂皇,什么和郁氏姐妹花从小相熟、什么和郁香更合得来,都是虚晃一招。实际情况就是李思川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就是一个仰慕者。

看着他在一众女孩里面唱歌,李思川分析乐二告诉他这个惊天秘密的心理。完了他点点头,对自己说:“李思川,你要是有一点把这事放在心上,或是放在脸上,你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人家故意要你新婚夜不愉快,你要是中了他的奸计,就是智商等于零的蠢蛋。就算小钰在十九岁的时候和谁相恋过,那不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有什么奇怪的?乐二这厮存心搅局,是个阴险小人。他这一招,彻底暴露了他的小人之心,你李思川是君子之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有他的好看。”

面对佶屈聱牙的闽南歌,李思川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他拉住安祖问:“他们唱的是什么?”

安祖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坐下,笑说:“不过是‘我爱你但有苦衷,我们不得不分开,但你要相信我始终是爱你’这些内容,所有的情歌差不多都这样。”

李思川哈哈笑,没话找话地说:“为什么我觉得郁先生现在的妻子很面熟,就是想不起像谁了。像郁香?像是像,可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里面。”

安祖听了一笑,听乐二和郁香唱完,趁大家拍手的热烈劲头盖着他的声音,说:“像小钰的妈妈。”

李思川一愣,看了一眼已经跟过去和丈夫站在一起的郁太太,再看一眼小钰,再扭头看一眼坐在大圆桌对面的小钰的外婆,心下恍然,果然郁太太有几分神似小钰和她的姥姥。

他对安祖附耳低语,“什么情况?现任郁太太不会是小钰的什么小姨吧?”

安祖斜他一眼,道:“我本来以为李兄的眼光很好,看出了问题,原来要打个折扣啊。”

李思川笑骂:“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安祖说:“你看郁太太的鼻子,鼻梁长,山根高,鼻尖窄,这是标准的垫过的鼻子。小钰的鼻梁也直,但山根低多了,这才是原装的。你再比较一下郁香的鼻子,就看出差距在哪里了。”

“陈兄,说重点。”李思川催道,“就算郁太太垫了鼻梁,也没讲清楚为什么她会像小钰。”

“李兄你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啊。”安祖哀叹,“一个女人,既然对自己的鼻子下得了手,那腮帮子、上下眼皮、笑肌、嘴线也就下得了狠心了。女人们整容,都是朝她心里的美人形象靠拢的。如果一个人,二十多年都以另一个人为假想敌,那为什么不能借此机会超过她?”

李思川听了这话,回头仔仔细细把安祖看了一下,赞道:“陈兄了不起,参透了人性。”

有了安祖的指点,他掉头再看郁太太,就看出那里不对劲了。他此前只是觉得郁太太气质很好,有贵妇风范,那实在是面容上的熟悉认同感占了很大的优势。但在知道这一切都是人工的后,马上就察觉出这里面的微妙感来了。

郁太太明显很紧张郁修善,时刻都分出一只眼睛观察着丈夫的神色,亦步亦趋。他笑她也笑,他点头她也颔首,身体语言极力保持一致。她的整个身形都在向郁修善靠拢,腰胸腹部等重要而脆弱的部位都向着郁修善,连两只鞋子的足尖都指向她的丈夫。而郁修善则大开大阖,脚尖呈八字形,微凸的肚子向前,身体重心向后。如果在两个人身上画一条直线,那郁修善的直线是个丄形,很稳很直,在正中;而郁太太的直线,则是偏向她丈夫,两个人在一起,合起来是个斜体的A字。

而根据安祖话里的意思,显然现任郁太太在这二十多年里过得并不安心,她一心想要压过前任一头,以至在年老色衰之后,自认为再没有竞争力的时候,去做了恢复青春的手术。在选择她自认为是美丽的皮相零件时,无意识地选了假想敌的外貌特征,并加以组合。

李思川先是觉得悲哀,跟着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郁修善在面对枕边人时,不知有没有发觉这个人和前妻已经有了三分相似呢?李思川搓一搓手臂,像是要抹掉刚生出来的鸡皮疙瘩。

他想起一事,又轻声问道:“小钰的父亲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现任郁太太像是没有能完成这个任务,这中间是不是有些故事?”

“嗯,”安祖沉吟一下,“听说现任郁太太流过好几次产。也听说曾经遍求名医,就是不得结果。时也命也,一个人不可能把好处都占全了。”

李思川想起小钰在她母亲的坟前说:“他们欠着我妈一条命呢,有我妈在天上看着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如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如果现任郁太太也相信有这样的怨气盘旋在她的身边,那她的生活可想而知有多不愉快。

“这样的话,那郁先生一心盼望的事,不知有没有完美地解决掉?”李思川索性问到底。安祖是一个很好的八卦门的高手,李思川从他这里得到不少郁家的消息,比从小钰那儿知道的多多了。如果说小钰是属蚌壳的,那安祖就是属喷壶的。也许正是安祖的性取向,让他具有了某种女性的特质。李思川想,明显是喷壶型的人好相处啊,蚌壳型的人伤脑筋。

安祖哈哈大笑,状似无意地说:“你身后九点钟方向,有个美女。”

李思川回头,九点钟方向确实有个美女,那是他的蚌壳精新娘。蚌壳精新娘坐在一张酒桌旁休息,一手举着一杯酒,一手撑着头,手肘搁在桌子上,脸上写着“无聊”和“疲惫”两个词。她举起酒杯递在嘴边,掩饰着打了个哈欠。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比她略大三五岁的女人,穿一件桃色的晚装裙子,体态稍有些丰腴。那件桃色的裙子裹着她的身体,让人联想起一只成熟的水蜜桃。

“美女有个儿子?”李思川问。

“嗯哼。”安祖哼了一声,算回答。

“几岁了?”李思川好奇。

“七岁。”安祖说。

“我老婆知不知道?”李思川有些惊讶,七岁的孩子,不可能瞒得住吧。

“知道。”安祖横他一眼,“全晋江都知道。你这个设想,完全不可能。”

“知道还坐一条凳子?”李思川几乎要拍案而起了。没想到小钰还有这么好的忍耐和涵养功夫,亏他还一直以为小钰这个人小气。

“敌人的敌人有可能是朋友。”安祖轻描淡写地说。

“这朋友做来有什么用?添堵吗?”李思川不屑,“还好没请郁小公子来做小钰的花童,不然真是让全市人民看戏了。”

安祖哈哈大笑,“李兄说话太有意思了。不会的,郁总没那么好心请全市人民看大戏。”

李思川明白了,“既然儿子是必需的,弟弟是不可抗拒的,只要不是现任郁太太生的,那是谁生的就没什么关系了,是吧?”

安祖又笑,这回是笑他的迂腐。

“你的讽刺,我听得出来。”他叹息说:“这次小钰接受得比较好,也许是长大了,可以自我开解了。”

“其实她放不开的是她母亲的死,而不是父亲的不忠吧?”李思川推测。那天第一次见郁修善,后来郁香上门来看她,她允许郁香上来,并让她留下,可见对这个半妹虽然不热络,倒也不排斥,至少没有做彻底的敌人,不时还有往来。看来小钰确实有涵养,是李思川把她看窄了。

“有道理。”安祖同意他的分析。

小钰一直对死亡有畏惧,她母亲的死,还有他刚听说的乐二堂哥的死,那些都在她梦里纠缠过吧。他想问一下安祖有关乐二堂哥的事,才要开口,却见安祖已经离开,跟着坐过来的是陈少康。

李思川马上笑颜相向。陈少康把他们的婚礼安排得周到细致,比他自己能够做到的好一百倍,他感激不已。李思川取过一个干净的杯子,给两人倒上酒,端起来敬陈少康说:“谢谢陈经理费心安排这一切。”

陈少康摆摆手说:“我分内的事,不用说谢。我倒是要谢谢你,和安篪做朋友。”

李思川脑子飞快地转了360度,震荡之后装作平静地说:“我和安祖很说得来,小钰也喜欢这个哥哥。”

陈少康叹一口气,说:“他一看到我过来,抬脚就走。他现在根本不和我说话,有机会你告诉他,请他原谅我。”

李思川虽然不明白他们父子间的恩怨,但想也想得到是为了安祖的私生活,他含笑答应说好的,借机说:“我看小钰有点撑不下去了,脸色好难看。我想带她回去休息,你看能不能免了闹洞房这个环节?我也有点扛不住了。”

陈少康说:“我已经安排了别的余兴节目,不会让他们打扰你们休息的。再过五分钟开始抽奖,我让人带你们悄悄离开。”

李思川连声道谢。陈少康起身离开,李思川也离席,走到小钰那里,和她挨着坐下,问:“累吗?”

那位桃子女士识相地站起,把位置让给他,客套地说:“李先生请坐吧,今天客人多,你们一定累了。”

李思川怕她一说起来就没完,马上接口说:“是啊,真累了,谢谢你,再见。”

他都说了再见了,桃子女士不好再留,又对小钰说了两句本地话,才万分舍不得地离开。

她一走开,大厅里灯就暗了,跟着几百个蓝光小射灯亮起,照在台上,台上出来一队歌舞女郎跳大腿舞,把宾客的眼光都吸引过去了。李思川搂着小钰的腰站起,悄悄说:“该我们撤了。”

这时有一个穿西装套裙公关经理模样的中年女士走近他们,轻声说:“陈经理让我带你们从边门走。”

李思川握紧小钰的手,对中年女士笑说:“请带路。”转头又和小钰咬耳朵说:“跟偷情一样的刺激。”

小钰“扑哧”一笑,手在他手里紧了一下,那是在警告他,别乱说话。

关于蜜月的地点,陈少康曾提议去福州闽清的七叠泉温泉度假村。那是郁氏集团新开发的地产项目,温泉会所刚造好,还没正式对外营业,客人少,房间设施一切都是崭新的,非常适合新婚蜜月。工作人员还在培训期,集团老板的千金过去度假,顺便还视察了工作。

陈少康在婚礼前这个建议交给小钰,被小钰一口回绝了。他又问李思川。李思川自然懂她的意思,那是一点不想和家人有联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便道了谢,并婉拒说他们一早已经订好了去塞班岛。

估计是陈少康回头就汇报给了郁修善,临走那天,他们一上酒店准备的车子,就看见郁修善坐在后座。李思川见机得快,一把把小钰推到前座,自己和岳父大人并排坐了。他一件手提行李往身边一放,小钰早在副驾驶座上落座了。

李思川热情万分地叫了声爸爸,郁修善一脸的不高兴,兴师问罪地说:“是不是我不来,你们连再见都不说了?我姓郁的家,就不值得你们踏进去一步?”

李思川自告奋勇接过骂来,笑嘻嘻地说:“我们怕误了飞机,这么早,也不知道你老人家起来了没有。昨晚把小钰累得够呛,敬酒的人太多,回去吐了两回,一晚上没睡好。她一折腾,我只能也不睡觉了,得侍候她喝水吃药吧。小钰那脾气,您老人家肯定比我清楚,我就跟个贴身丫鬟似的。她要是林黛玉,我肯定是紫鹃;她要是杜丽娘,我就是春香;她要是崔莺莺,我就只能扮红娘。你老人家也只能唱‘拷红’,唱不了《得意缘》。小钰,其实我觉得我们这情况,跟《得意缘》有点像。你知道《得意缘》是讲什么的吗?”

小钰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摇摇头,不说话。

“下次带你去老舍茶馆看,好玩得很,比你请我看德云社有意思多了。我就没想到你这个南方人还会是一根‘钢丝’。”

他们这么一来一去的聊天,完全没把郁修善的不满意放在心上,而郁修善脸上开始时显露出来的冷峻,在听了他们的聊天后,倒放开了。

李思川鉴貌辨色,于是开始讲《得意缘》的故事,才交代了小生叫卢昆杰,花旦叫狄云鸾,故事还没讲两句,就被郁修善打断了,“听说你在找工作?”

李思川一怔,把一句“针线笸箩剪子尺,粉线口袋锤板石,还有洗衣裳的棒槌”给硬生生拦下了半截,一个包袱没抖出,把他给郁闷坏了。他当下就不高兴了,口气有点冲,问:“不,您没听说,这事儿连小钰都不知道,您是打哪儿听说的?”

郁修善这二十多年,除了省里的高官,谁敢给他看脸色,当下就拉下了脸,狠狠地哼了一声。李思川并不在乎他怎么想,他在意的是小钰的反应。他从后视镜里看小钰,小钰偏偏把脸转向看路边的风景,不接他的话茬儿。

车子里气氛沉闷,李思川索性敲起了锣鼓点,小声唱道:“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滚油煎……”

没等他在滚油上煎熬多久,郁修善先下了矮桩,他放平声音说:“我手下人查到你在人才网上更新了求职信息。我想问你,反正要换工作,何不到我郁氏来工作?我这里也有建筑公司,你来当个总经理,意下如何?”

李思川打个哈哈说:“爸爸不知道,我后来又更新了,网页可能有滞后,没显示出来。要么就是更新的时候当机了,没更新上,您得到的消息已经过期了。我后来又改主意了,不换公司,回学校去再读两年书。反正小钰也不需要我养,也不介意养我,我就在家吃吃软饭好了。”

这话听得郁修善怒目而视,李思川还意犹未尽,扒着前座对小钰说:“李安就在家煮了六年饭,后来一朝出山,拍了个《卧虎藏龙》,还得了两个奥斯卡奖。据说那六年他就煮饭、洗衣服、带孩子了。据说有一次想学电脑找工作,他太太知道了骂他说,‘学电脑的人那么多,又不差你李安一个!’”

小钰没有说话。李思川失望地说:“我以为你听了会说‘做生意的人那么多,也不差你李思川一个,我还等着你的普利兹克奖呢’。”

“普利兹克奖,那是什么?”小钰终于说话了。这是她自从在车上看到郁修善后,说的第一句话。

李思川笑了,小钰的问题,明显是问给郁修善听的,她想告诉父亲的意思非常明显,她的丈夫是个和他们都不一样的人。李思川当然明白,飞快地回答说:“建筑界的诺贝尔奖,你是答应了是吗?”

“做生意的人那么多,也不差你李思川一个。”小钰沉声慢吞吞地说:“中国的生意人车载斗量,普利兹克奖还没人得过呢。”

李思川听了欠身伸腰,越过前座的靠背,在小钰的脸上亲了一下,赞说:“好老婆。”他坐好后对郁修善说:“小钰同意了。”

郁修善气得脸都青了,李思川还火上浇油地说:“这下好了,等将来小钰生闺女的时候,我就可以在家带我姑娘了。小钰自己夜里都休息不好,怎么能让她带孩子?”他伸长脖子对小钰说,“说好了,要生女儿的哦。生儿子不计分,生女儿才算数。”

他一个人在这里儿子女儿的说车轱辘话,小钰和郁修善都不理他,他无聊地又把“针线笸箩剪子尺,粉线口袋锤板石”念了两遍,又一个人傻乐说:“结婚就得唱《得意缘》,多好的意头啊,跟过年的时候唱《龙凤呈祥》一样的吉庆。”

一直到了晋江机场,郁修善就没再说过话。司机下车,替他们取了行李,李思川下车,弯腰冲里对郁修善说:“再见了爸,我会照顾好小钰的。”郁修善坐在里面目不斜视,根本不理睬他,小钰拖拖拉拉地下了车,朝着车窗微微弯下腰算是行个礼,说:“谢谢爸爸,这么远送我们到机场。”

郁修善仍然不说话,一伸手,把车门拉过去关上,司机朝他们点点头算道别,上了车就绝尘而去了。

李思川望着车子感叹地说:“没错,这一出《得意缘》唱得好,可不就是‘恶饯、下山’吗,再应景没有了。小钰,回头到了北京,我一定要带你去看这出戏,你看了就知道妙在哪里了。”

小钰用眼瞅着他,李思川只管笑,得意扬扬地自夸说:“我有才吧?我虽然十八般武艺样样稀松,就是打不赢萧恩的那种角色,比那卢昆杰还不如。但我占天时啊,我用母语舌战岳父,比你爸要把闽南语换成普通话来骂我方便何止一百倍?这下你爸气得够呛,他回头想想要气得吐血。昨天才花大价钱替我们办了婚宴,今天就被气得转身就走。所以啊,养女儿没意思,还得养儿子啊。”

说到儿子女儿,小钰的脸上又有点多云转阴的样子。李思川见状,马上逗她说:“来,妞儿给爷笑一个?”

这下小钰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嗔说:“你怎么就这么贫呢?”

“谁让咱是北京人呢?天生的贫民。”李思川傲气地说。

这一场风波以小钰的转嗔为喜就此揭过。两人在塞班岛住了三天,第四天安祖也来了,还带了他的一个同伴。李思川和小钰正待得有点无聊,这下多了两个人,正好寻欢作乐。安祖的同伴是一个棕色头发的美国人,长得好像安祖的兄弟。这个兄弟不是指相貌上的相似,而是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李思川和他用英语一交谈,马上倾盖如故,说起旧金山的种种,安德鲁表示他没去过西海岸,一直在纽约。

四个人的玩法就比两个人多多了,他们租了船去海钓,放下饵料却不管,安祖搬出一个小皮箱,李思川还没问是什么,就见安祖往桌子上一倒,竟是一副麻将。而安德鲁那个洋鬼子,理起牌来手势熟得像个老千。好在李思川在读大学的时候也是把牌面的花纹摸平了的人,四个人在海上消磨了一天,最后都坐累了。小钰又去钓了两条小猫鱼,安德鲁跃下船去摸海胆,李思川和安祖在驾驶室里喝冰啤酒。

看着在船头守着钓竿的小钰,李思川突然问:“乐从谦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祖看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乐二。”

“跳梁小丑。”安祖说。

“是的,他确实是个小丑。”李思川说:“听说乐从谦死在海里?新年里海水温度那么低,他怎么会去埃文河游泳?他先到的巴斯,放着巴斯的温泉不泡,跑到普利茅斯泡冰冷的海水?有病是吧?小钰连七叠泉的温泉都不肯去,是不是有这里头的原因?”

“你想得可真够多的。”安祖语气里带了点讽刺。

李思川当然听出来了,他并不在意,他有他关心的问题,“小钰当时在巴斯吗?”

“不在,新年她和我在一起。”安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乐二要对你讲这个。”

安祖抓了一瓶冰啤酒,上去走到小钰的身边,打开盖子递给她。小钰接过来喝一大口,不知安祖说了什么,她展颜一笑,脸上闪着动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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