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雪天晴程溯 著

楚栖生来有一颗足够通透的心。

因此他看的明白他来京的身份，看的明白家族的内斗，也看的明白这波云诡谲的帝京中那些令无数惶惶的局。

他同样也看得透方钦的目的。

然而他还是妥协了。

他记得方钦手臂上伤还没有完全好，他知道方钦自打进入宫中就不曾好好休息，他记得他在这样的环境中留下的苍凉的印记。

方钦沉默的看了一眼楚栖，随即退后一步，不动声色的和楚栖拉开了距离。他们是一类人，因此什么都能够看的分明。

因为刚刚的打斗，方钦手臂上的伤裂开，在衣袖上洇出一点红色。

楚栖皱眉看他，不明白这个人如何就对身体如此的满不在乎，仿佛想要通过忍耐肉体上的疼痛来找到一点坚持的力量。

最终他只是转开了视线，将心尖上一点异样的感觉抛于脑后，“殿下多保重。”

方钦微微闪身，在对方离开后，轻轻道，“准备上朝。”

方禛府邸走水一事很快就人尽皆知，方禛府上新换的管家叫福禄，对待方禛倒也算是忠心耿耿，没有因方禛的失事而捧高踩低，此次救火还要多亏了福禄。

然而，此时的福禄却战战兢兢的跪在大殿中央，而皇帝的侧侍手中，则用托盘恭恭敬敬的端着一样玉饰。

正是之前那个蒙面人手中的东西。

“父皇！”方禛叩首道，“儿臣连林铭都不认得，如何会有他的东西！这定是旁人要陷害儿臣啊！”

方禛此言一出，福禄瞬间就白了脸色，然而还不待福禄解释，刑部尚书重重的将一摞书信丢在他面前，“那么，殿下又如何解释这些东西？”

那些信大多不完整了，显然是被火烧去了一些边角，然而几番拼凑，不难看出这些书信的来往对象。

正是林铭。

方禛在看到这些东西时先是头脑空白了一瞬，电光石火间明白了这场局。

从一开始的李分案就是一个铺垫，利用了老皇帝疑心病和控制欲引起老皇帝对他的忌惮，将方禛禁足。接着用一场人为规划的刺杀造出一个假的刺客“琴师”，杀掉琴师后死无对证，而禁足期间难免手下疏忽，自然就可以将主使者推到大皇子身上。

至于那蒙面人，根本不是来跟方禛宣战的，真正目的是放入那些信！

方禛哑口无言，接着景洪帝沉声道，“铁证如山，方禛，朕太失望了。”

“传朕旨意，大皇子方禛，心思歹毒，谋害兄弟，图谋不轨，贬为庶人，流放西北。”

寥寥数字，奠定了大皇子一脉今后的命运。

随着大皇子一脉的失势，朝廷势力也进行了洗牌。景洪帝偏爱制衡之术，文武之间，后宫之间，皇子之间，都喜欢用一种微妙的平衡来控制，以便保证自己皇位的稳固。

然而当下大皇子失势后，三皇子与方钦皆看起来不成气候，已隐隐有太子一家独大的趋势。

储君之位，似乎更加稳固了。

就在朝廷上下还都没有从这风波中脱身时，在大皇子出京当日，新管家福禄却不见了。

树倒猢狲散，因而方禛也不愿去将谁强行留下，便没有在意。

而原本被认为是另寻出路的福禄，此时却在楚栖的手里。

那个原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管家此刻仿佛换了个人，在楚栖面前也是不卑不亢。

福禄知道，这时候再在楚栖面前演戏已经没有了意义，这个聪慧而又剔透的郡王，在大殿之上就已经看明白了更多的事。

比如福禄是方钦的人。

既然马成是方钦所杀，那么再安排一个恰到好处的新管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燕地尚且还在，流放西北的大皇子联系上西南部的燕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因而福禄这颗棋子原本是用作最后的监视，却被楚栖劫了来。

楚栖执了酒盏，不紧不慢的品着，在冷冽的酒香中笑了笑，“你主子摆了我一道，我也没有打不还手的道理。放心，我不杀你，你先在我这儿安心住几天吧。”

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楚栖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敬一下方钦之前的行为。

他铺纸研磨，准备给方钦写信。

当方钦展开信纸时，上面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我楚栖向来不甚宽容，不过想来殿下定有后招。”

方钦默然，将信纸递进了烛火。

如今虽看起来风平浪静，然而地方与中央终究要有一次对决，谁也不可能退步。

他要争夺大权，而楚栖更是要护住家族，他们立场不同，纵有交集，却终归是殊途。

因此他不后悔。

楚栖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