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不无猜易一心 著

第二天一大早，修远是被冻醒的，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篝火已经熄灭，而身边的人正歪倒在自己身上睡得迷迷糊糊。许是也感觉到了寒冷，路漫的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窝成小小的一团，就是不见醒。

修远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5点13分。山间的风凉飕飕的，拂过皮肤便留下一地的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心，想要叫醒路漫回帐篷休息。然而这小孩却怎么叫也叫不醒，最多皱着眉头哼唧两声就又脑袋一低发出均匀的呼吸。修远叹了口气，只好无奈地把她抱到程楚轩的帐篷边。

苏城和白言婧的帐篷，他作为男生没法去打开，至于程楚轩，他先把那货喊起来再让路漫进去睡不就行了嘛。

看程楚轩的睡相，修远本身是拒绝的，可是为了路漫，他只能老大不情愿地缓慢拉开帐篷的拉链——凌乱的被褥上竟空无一人。修远有些奇怪，但随即却又庆幸起来——管程楚轩去哪里睡了，刚好免了他大清早就和程楚轩发生冲突惹不愉快。

修远动作轻柔地把路漫放下，路漫极瘦，她的肩胛骨硌得修远胳膊生疼。修远将路漫放平，然后缓慢抽出自己垫在她脖颈的手。可是仅抽了一半，路漫就皱起了眉头。

“别动……”她小声呢喃。

修远以为她醒了，下意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看这人哼唧了一句又睡了过去，才松了口气，可这手却不敢抽出来了。他无奈地看着路漫熟睡的模样，竟被这香甜的睡颜传染，自己也止不住打起了呵欠。

于是半个多小时后，路漫一睁眼就看见了修远张着大嘴睡得醉生梦死的模样。起初发现和男生睡在一起，她着实吓了一跳，可修远这睡相完全颠覆了他平时在路漫眼中的形象，想笑战胜了想叫，她只能忍着笑偷摸爬起来，顺便拿手机拍上两张照片。

清晨的山间空气非常清新，路漫走出帐篷狠狠地吸了一口，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大概是昨天运动量太大又睡得不好的原因，她觉得身体有些酸痛，于是她自顾自地做了几节广播体操，然后决定去河边洗洗脸。

地上的枯草因沾染了露水变得有些湿滑，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行走，耳边传来的流水声也逐渐增大。然而，在可以看到河流的时候，河流之外，站在岸边的两个人影也意外地闯入了她的视野。

程楚轩和苏城。

“我不能接受你。”苏城低着头，双手绞着T恤下摆，模样有些不安。

“为什么？我真的很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我才来这里的。”程楚轩急了，声音提高好几度。

“可是你知道我是为谁来的么？”

“……”

因为林间实在太过安静，两人的对话毫无遮拦地传到了路漫耳朵里，发现自己听到了别人的隐私，路漫下意识地想先离开，结果用力太猛脚下一滑，居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谁？”听到响动，程楚轩警惕地大声询问。

“我……”路漫尴尬地爬起来，她抿抿干涩的嘴唇，不去看河边的两人，“我是想来洗洗脸……没想到……”

“没关系。”苏城先开了口，她大步走离程楚轩，在路漫身边顿了顿，“对了，昨天谢谢你。”

“不客气，我……”路漫话未说完，苏城却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她将长发撩到背后，小跑着便迅速离开了二人的视野。

路漫不自在地眨眨眼，看着程楚轩也走了过来。

“不许告诉别人，否则要你好看。”告白失败带来的低气压让程楚轩看起来有些颓废，他低着头，连警告路漫的语气都变得有气无力。

“我不会说的。”路漫抿抿嘴，坚定道。

“谢了。”程楚轩失落地拍拍路漫的背，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路漫来到河边，蹲下身捧了一鞠水泼到脸上。苏城刚才说过的话控制不住地不停在耳边回响，她是为了谁来这里的，是为了谁，谁……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脑子里的思绪全部被突兀的铃声吹散，路漫忙乱地用衣服擦擦手，然后掏出手机——是修父的电话。

她皱皱眉，有些疑惑地接了起来。

/// 

回到营地的时候，修远和程楚轩吵得正欢——关于为什么修远会在程楚轩的帐篷里睡觉。两人闹了个脸红脖子粗，身边的刘霖信他们连劝架都插不上话。一见路漫回来了，刘霖信立刻跟遇到了救星一样拉住她的胳膊让他去劝劝正在气头上的两人。

路漫恍惚地点点头，脚步虚浮地来到修程二人中间。修远看出路漫不正常的神色，忙停止战火，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不舒服？”修远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温度低得可怕。

“没事。”路漫拨掉修远的手，强装出精神的样子，“你们别吵了，我有点事情要先回去。”

“什么事？”

“跟你无关。”路漫垂下眼睛，低声说。

“我跟你一起回去。”

“什么一起回去？”路漫给了修远一个眼神，“你走了游戏不就更没意思了？我知道今晚是要去山阴的坟地试胆吧，你不会是害怕了所以想逃走？”

“不是……”

“那就留在这证明啊。”路漫用力勾了勾唇角阻止修远继续说下去。她转身朝向还没反应过来的刘霖信，抱歉地笑了笑。

新的一天在逐渐散去的晨雾中展开，不同人的眼中却折射出了不同的色彩。

///

路母的葬礼是简陋而冷清的，这是她为了捍卫那一意孤行的爱情带来的结果。从始至终，路家老人一面未露，直到帮忙筹备一切的朋友看着手捧骨灰盒站在母亲遗像前低头不语的少女而束手无策的时候，那个矮壮的男人才悄然出现。他把他肉乎乎的手掌覆在路漫的发尖，声音温柔得仿佛她是他至亲的人。

于是，路漫跟着他回家了。

那个人的家是一套窄小的二居室，有着低矮的顶棚，潮湿的墙角，楼道的声控灯没一盏完好，阳台的玻璃窗受风便会呼啦作响。

可是路漫并不觉得环境很差，因为这个男人，她的舅舅，对她的照料无微不至。他给她买喜欢的书，为她做丰盛的菜肴，帮她调到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同她睡前语气轻柔地互道晚安。

只是，他从未同意过路漫出门。

起初的一周，路漫没有察觉到异样，失去母亲的打击让她蜷缩在自己的茧中，这个简陋的小屋给了她安全感。然而，当她渐渐适应没有母亲的生活，想要回到原本的轨道时，那个男人微笑的面具却突然被揭下。

那是个普通的周日晚上，路漫收拾了上学用的东西，心里一边不安地念叨着原来学校里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几个朋友，一边对新学校充满了期待。她的舅舅路平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米饭的味道混合着菜香顺着空气侵入路漫的鼻腔，她小跑至厨房，倚在腐朽的门框上瞪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朝里边瞧。

“舅舅，好香啊！”她吸吸鼻子，一脸陶醉。

“是吗？”路平侧头看了一眼表情幸福的小孩，微笑道，“马上就能开饭咯。”

“嗯，那我去收拾碗筷！”路漫走到橱柜边拿出两副碗筷，顺便瞄了一眼锅里还在煮的汤。“舅舅，你手艺这么好，以后我可以带我的朋友们来家里吃饭吗？”

听了这话，路平的身影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扭头看向满面期待的路漫，笑容尴尬起来：“朋友？”

“对啊，学校里的朋友。”路漫没有发现路平的异样，“我很久没去学校了，明天我想去上学。”

“上学……”

“对啊，我来北城也有一阵了，再不上学会落下课程的。”

“课程……朋友……”路平原本想去给汤添加佐料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喃喃自语，表情阴沉下来。

“舅舅你怎么了？”稍微察觉到了男人的异常，路漫奇怪地问。

“小漫，跟舅舅两个人在这里生活你觉得不开心么？”

“开心啊，舅舅对我很好，我很感谢您。”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学校？”

“啊？那不一样。”路漫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眯起眼睛，“家里是家里，学校是学校。舅舅是我的亲人，可是我也要有朋友，要学习呀。”

“有舅舅不够么？舅舅可是有小漫一个人就够了。”

“嗯？”路漫没有理解路平的意思，她歪过头，有些疑惑。

“我可是有你一个人就够了啊！”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路平右手一扬，滚烫的汤锅被他拨翻，整个倒扣在地板上。路漫惊得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幸好躲过热汤。

“舅舅？！”不知道路平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他，路漫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因为你，老子少了多少乐趣？”路平垂着头，两步跨到路漫身前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抵到墙面上，“半个多月，老子围着你团团转，现在你跟我说你要出去？出去干嘛？出去就不回来了是吗？啊？！”

“不是……舅……舅……”路漫此时呼吸困难，她手里的碗筷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告诉你，你哪里也别想去！你是我养的宠物，只能是我的！”路平露出阴险的笑容，一双细长的眼发出如秃鹫般锐利的光。

“我……咳咳……放……”

“亏我对你这么好。”路平见路漫憋得一张脸通红，终是松开手掌，将她甩到地上。

大量的空气挤压入肺，路漫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她用了好大力气缓匀呼吸，刚刚恢复清晰的视线便看见路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朝她蹲下身来。

“香吗？”男人嘻嘻笑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却带着完全陌生的神色。

路漫警惕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然而下一秒，笑着的男人却忽的钳制住了少女的双手，将洁白喷香的米饭对着她当头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