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颜不呜 著

因为重男轻女，被断了生活费的我只能辍学打工，可乡下的姥姥却对我说：“丫头，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他们不供你，姥姥供你，只要你能有出息，将来不用像姥姥一样在地里刨食，到时候再好好孝顺姥姥。”

我眼神复杂望向姥姥，用力点头。

再污浊不堪的地，也能长出圣洁的花。

1.

爸妈从来就重男轻女，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因为不是男孩儿，所以妈妈生下我以后根本没有人照顾她坐月子，爸爸更是经常在外干活，十天半月才回一次家。

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是个男孩儿，爷爷他们一家绝对会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可事实就是，我是女孩儿。

好像我是女孩儿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又瘦又小，皮肤蜡黄。

两岁的时候，我还没学会走路，爸妈抱着我走亲戚，所有人见了都摇头，说我长得太小，怕养不活。

当时他们听到这话，本来准备把我扔了，是姥姥拦了下来，姥姥说：“好歹是条命，给孩子弄点好吃的，慢慢就长大了。”

爸妈却嘟囔着反驳：“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吃了也不长个，光浪费钱。”

小时候我经常生病，高烧不退。

邻居看不下去，劝我妈带我去卫生所让医生看看。

我妈拒绝了，说小孩子生病发烧都正常，就算烧傻了那也是我的命，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让我挥霍。

我三岁那年，妈妈又生下了妹妹。

那时奶奶和爷爷已经离婚了，她还是没有机会被人当成苏家的祖宗供起来。

后来是爸爸求了二姑婆照顾我妈坐了100天月子。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女儿，爸妈对待我和妹妹的态度却天差地别。

如果说妹妹是一朵细心呵护的花，我就是无人理会的草，随时可以被选择丢弃。

妹妹过完一周岁生日后，爸妈带她进城打工。

而我则被丢给了乡下的姥姥照顾。

那时候我才刚满四岁，由于体质太差，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

正月二十，姥姥拉着我站在村口，亲眼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坐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

公交车越走越远，很多离家的人都从窗口探出身子，和家人道别。

只有爸妈，直到公交车消失，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姥姥的袖子，指着前面早已远离的公交车，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姥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声音平静地对我说：“爸爸妈妈是去县城打工挣钱了，等以后条件好了，就能接你去县城读书了。”

我问她：“真的吗？”

姥姥点了点头，说真的，她不骗人，更不骗小孩子。

我信了，可是直到我上小学他们都没有回来。

2、

姥姥是个小脚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姥爷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和七个儿女相依为命。

生活的重担没有将她压倒，姥姥也没有选择再婚，硬是咬着牙独自一个人将妈妈他们姐弟七个养大，结婚成家。

姥姥不怎么爱说话，每天都会坐在门前的石凳子上一边纳鞋垫一边看我玩耍。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不习惯和姥姥待在一起。

还好那个时候小舅舅还没结婚，家里开了个粮油店，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带我在村子里玩儿，日子过得也算开心。

只是后来，为了让生意好些，小舅舅就会开着一辆三轮车去其他村镇卖粮油。

他走了以后，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蹲在门口的石凳上，不停地向村口的方向看去。

姥姥叹了声气，从衣服大襟里掏出5块钱让我去买好吃的，等天黑的时候就会看到小舅舅回家。

那之后，我和姥姥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些，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可一，该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可一，该回家吃饭了。”

“可一，时间不早了，赶紧上床睡觉吧。”

……

慢慢地，我开始逐渐习惯没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的日子。

端午的时候，爸妈给姥姥打来电话。

电话里姥姥问妈妈：“什么时候接可一进城，她该上幼儿园了。”

妈妈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过了好长时间才回答：“我们刚进城，可然还小，哪有时间管她，幼儿园而已，再迟点上也没什么。”

挂完电话，村口的其他小孩儿都笑话我：“苏可一，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哈哈哈，我们都有爸爸妈妈，只有苏可一没有爸爸妈妈。”

我胆子小，听了他们的话，只会捂着脸哭。

姥姥听到这些虽然也很生气，可她只是转身去了小卖铺，买了一袋水果糖，放在我的手上，对我说：“可一，你可以把这些糖分给其他小朋友，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向你道歉，你有爸爸妈妈，他们从来都没有不要你，只是现在为了多赚些钱还不能把你接过去，明白吗？”

我哭的鼻子一抽一抽的，慢慢点头。

糖果对那个年纪的我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自从看到第一个和我道歉的小朋友得了一颗糖果，其他人小朋友也陆陆续续的走了过来，道歉的态度诚恳而认真。

从那天以后，我交了几个好朋友。

3、

一年级的暑假，爸妈带着妹妹回了家。

比我小三岁的妹妹打扮得就像个小仙女一样，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还有粉色的小凉鞋。

脸上白白净净的，见到我的第一眼，就一脸嫌弃的捂起了她的小鼻子，哭着喊着又脏又臭，不配当她的姐姐。

爸妈听了，只是笑着对我说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可能是刚回来村里还不习惯，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带她出去玩儿。

苏可然不高兴地皱了皱眉，率先走出家门。

看着我和小伙伴儿玩儿跳方格，她一脸鄙夷的说道：“只有你们这些乡下人才会喜欢玩儿这些。”

我问她想玩儿什么，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只说不用管她。

可当我中午回家的时候，我妈却毫无理由的甩给我一巴掌。

就这样用一巴掌把我一上午的快乐打没了。

可这还不算完，她一边用手指着我一边怒骂：“为什么你出去玩儿不看好妹妹，害她好端端地丢了十块钱，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挣钱有多不容易？你个丧门星，我打死你。”

那一巴掌落在我脸上的时候，周围安静极了。

爸爸忍不住扯了扯我妈的胳膊，小声劝说：“可一她也是个孩子，小孩子贪玩难免的，就十块钱，丢了就丢了，好好和她说就行，不至于动手。”

可此时的我妈哪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劝阻。

接连挨了几巴掌后，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轮去脉。

爸爸给了妹妹十块钱，被她弄丢了，在我妈看来都是因为我只顾自己贪玩儿，没有看好妹妹，所以才害她丢了这十块钱。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为自己感到委屈，我高高的仰着头，看着她说：“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她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么，她的钱丢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偷的，我倒是想看着她，她也得听我的啊。”

这个时候，妹妹又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拉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妈，都是然然的错，你不要打姐姐了，钱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的，不怪她。”

对比之下，我爸妈看向我的眼神更加嫌弃，一脸失望的对我说：“多学学你妹妹，看看然然多懂事，你怎么就不能像她一样让我省点心。”

他们的眼神狠狠地刺痛了我。

4、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被一条条大蛇缠住，哭喊着找爸爸妈妈救我。

他们却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抱起妹妹就走。

我永远也忘了梦里被大蛇紧紧缠绕，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半夜从噩梦中惊醒，迟迟无法入眠。

天刚亮的时候，爸妈和姥姥说，他们今天要带妹妹回城。

这一次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眼巴巴地跟在身后。

听小伙伴儿说，直到上车的时候，我妈还在骂我，说我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连自己的亲爸妈打我都要记恨在心上，等他们老了也根本指不上我。

之后的四年里，爸妈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一次。

班里的一个女孩儿带头鼓动其他女孩儿都不要和我玩儿，她们私下里都说我是没有人要的可怜虫，在我的书包里放虫子，把我的作业本画得乱七八糟。

每当我回家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哭的时候，姥姥就会摸着我的头说：“可一，不要哭，不要听她们胡说八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去告诉老师。”

“你要好好学习，只有你自己变得很优秀，她们才不敢随意欺负你。”

那个时候，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姥姥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我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姥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她是从来都不会骗我的。

5、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来例假。

当时我正在上数学课，突然感觉身下一股接一股的热流涌了出来。

教数学课的老师一向喜欢拖堂，从小就胆小的我根本不敢举手去厕所，等宣布下课的时候，我才发现整个凳子都被我弄脏了。

我的同桌是一个男生，他发现了我的窘状。

因为我受了伤，英语老师刚进教室的时候，他举手喊了报告，说我流了好多血。

后来，英语老师带我去了厕所，送给我一包卫生巾，告诉我女孩子长大了都会来例假，这很正常。

直到晚上回家，我都没有解下腰间系着的校服外套。

我蹲在院子里，偷悄悄的用井水洗裤子。

姥姥从地里回来了。

她问我：“你的校服不是刚洗过么，大晚上的又洗它干什么？”

井里的水都是小舅舅一桶又一桶从井里挑回家的，平时除了喝水和吃饭，基本不用。

我伸手藏了藏那一大片污迹，只说自己不小心弄脏了。

姥姥好像明白了什么，看了我一眼，转身向房间里走去。

再出来的时候直接递给我10块钱，她说：“你长大了，听说现在的小姑娘都习惯用卫生巾，你去商店买一包。”

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告诉她英语老师已经给我买下了。

姥姥听了，没有说话，直接把钱放在我手里。过了十分钟，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对我说：“以后来例假不要用冷水洗衣服，吃东西也要注意，不要吃凉的，不然以后长大有的罪受。”

那晚，夜空浓黑如墨，没有月亮。

可姥姥她就像指明灯一样，照亮了我未来的方向。

6、

第二天上学，姥姥亲自把我送到学校。

在我进校门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丫头，好好读书，不要像你妈一样。”

我紧紧捏着口袋里装着的10块钱，重重的向她点点头。

因为那一句话，我的脑子从未有过地清醒，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学习当中，成绩也大大提高。

期中考试，我考了班级第二名，距离第一名只有5分的差距。

从班主任口中得知成绩的那一刻，说实话，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我之前从未考过的成绩。

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兴奋，激动，可我却知道，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六年级那年，是我最用功的一年。

学校七点四十到校，我每天早上不到六点起床背单词，读课文。晚上姥姥家十点就会熄灯，我自己会拿着手电筒在被窝学习到十一点半再睡觉。

买不起班里其他同学买的那些习题册，我就会拿本子私下里问他们借来抄写，错题反复纠正，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功夫不负有心人。

六年级升学考那年，我考了镇上六所小学的第一名，就连县城里最好的私立学校都朝我抛出了橄榄枝，学杂书费全免，只需要负责自己的生活费就好。

可即使这样，我知道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很快姥姥给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接我回县城风帆私立中学读书。

电话那头的爸妈不知说了什么，姥姥生平第一次发那么大脾气。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他们根本不想接我回城读书。

我妈觉得女孩子读太多书根本没有什么用，反正将来都是和她一样，总要嫁人的。

姥姥说她蠢，一点都没错。

她是村子里的第一个高中生，原本是有机会留校当一名小学老师的。

可是她还是放弃了，只因为我爸要进城打工，她则选择跟随，相比于工作，她认为爱情更重要，所以去了县城只能打一些零工。

这些年来，她生活的所有重心都是围着爸爸还有妹妹转。

渐渐地失去了自我，爸爸他们说啥她听啥。至于对错是非，她都不在乎。

7、

暑假姥姥做完家里的活计，跟着村里的其他女人去工地做饭，一个人要做几十个人的饭菜，忙完一天，胳膊累的都抬不起来。

那天领完成绩单，我拿着成绩单跑去找她。

向来爱干净的姥姥满脸都是汗，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右手肿得很明显。

看到我的时候，姥姥怔愣了一下，随后就一直摇头示意我赶紧离开：“可一，你赶紧回家，等姥姥干完这两个月，你就可以去风帆读书了。”

我没有走，默默地站到她身后，拿毛巾踮起脚帮她擦干额头上的汗。

就在这时，包工头从姥姥面前走过，笑着问她：“这是您的孙女？”

姥姥摇头：“外孙女。”

包工头诧异的看了我一眼，而后又好像明白了什么，盛饭的时候对我说：“你可要好好读书，你姥姥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出来打工，都是为了你啊。”

姥姥催着他离开，只说他胡说八道。

然后抬手在围裙上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手，对着我说：“可一，不要听他们乱说，姥姥就是在家里闲的没事儿做，想找点事儿干。”

我低头轻声嗯了一声，没有揭穿姥姥的谎言。

太阳落山的时候，姥姥推着一辆自行车，带着我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很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我抱着姥姥的腰，看着她头上的白发，一时间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姥姥，您一定要长命百岁，镇上的中学也挺好的，还不收学费，离家也近。”

说完这话我明显感觉到姥姥的身子僵了僵，过了好长时间，姥姥才说道：“丫头，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他们不供你，姥姥供你，只要你能有出息，将来不用像姥姥一样在地里刨食，到时候再好好孝顺姥姥。”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一定努力读书，等我长大了好好孝顺您，所以为了我，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好吗？”

夜风轻拂着姥姥的发丝，也传来了她轻柔的话语：“好，姥姥答应你，一定长命百岁，看着你长大成人，嫁人生子。”

姥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等我长大后，换我来照顾您。

抱着这个念头，我学习更加努力。

8、

风帆录取通知书送过来的那一天，爸妈带着妹妹买了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饭桌上谈起我的学习。

妈妈说：“可一，爸妈这几年虽然一直在县城打工，可到底没存下多少钱，租的房子只有一间，妹妹还小能和我住在一起，你要是去了城里读书，家里住不下。”

爸爸也跟着附和：“是啊，要怪就怪爸没本事，初中在哪里读也一样，只要你好好读，镇上的中学也不差。”

姥姥听到这话，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可一得去风帆中学读书。”

妈妈皱眉：“妈，您别捣乱，去风帆读书哪像您说的这么简单，我和志刚一个月才挣多少钱，风帆中学一个月吃喝生活费得多少钱，您知道吗？”

“我知道您疼可一，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疼么。”

“女孩子嘛，读个书就行了，在哪儿读也是读，好吗非得去风帆，那些钱攒下来将来买个房子，以后把她接过去不好吗？”

“初中得上三年，生活费加上资料费，一年下来也得几千块钱。”

“别看她现在成绩不错，上了初中就不一定了，女孩子天生就比男孩子反应慢，到时候还不一定能不能跟上老师的课呢。”

爸爸刚哄着妹妹吃了几口饭，也接着妈妈的话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一从小身体就比别人差，哪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好好的一个人都得被熬坏，要我说，读完初中就算了，去厂子里打工，也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姥姥“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掷地有声：“可一上学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不供，我供，只要她愿意读，我就算砸锅卖铁也供她读。”

就在这时，村长领着风帆中学的副校长敲门走了进来。

“你好，是苏可一同学的家长吧？我是风帆中学的校长，今天来是给你们送录取通知书的。”

姥姥激动的站了起来，颤抖着双手接过去红色封皮的录取通知书，摸了又摸。

只听到校长继续说道：“苏可一这个孩子可是个好苗子，村里读书的孩子能考下全县第二名这个成绩，她真的了不起啊，老太太，的福气还在后头吶。”

妈妈尖叫一声：“你说多少？全县第二名？你是不是搞错了，怎么可能？”

风帆中学的校长笑着摇摇头，说：“怎么可能搞错，我今天来就是特意跟你们说一声，经过学校商议，这孩子只要去风帆上学，初中三年在校期间的所有费用，学校都免了。”

满屋子的人听到这话都惊呆了。

这可是风帆，全县最难进的私立中学，竟然答应让我免费就读。

其实我自己也很诧异，虽然我知道自己考的好，可是我没想到能考这么好。

只有姥姥挺直脊背，一脸骄傲的说道：“我就知道，可一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