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颜不呜 著

羊水早破提前发动的那日，夫君正在同他久别重逢的白月光互诉衷肠。

可怜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没有机会来这个世上看一眼，就因为难产胎死腹中。

再睁眼，回到了他来府中提亲这一天。

清秀阳光的少年红着脸站在我面前，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做妻子。

我头也不回地回了他两个字：“做梦。”

1、

青山书院所有人都说户部侍郎家的大姑娘开始移情别恋了。

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在苏家巷口等苏成钰一同去学堂，也没有像以往一样给他带早饭，就连上课的时候都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不再看苏成钰一眼。

其他人私下里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

“跟在苏成钰身后追了这么长时间，说放弃就放弃了？”

“毕竟是侍郎府上的千金大小姐，哪能一点脾气都没有，要我说没准是等着苏成钰低头去哄呢。”

“我看有可能是移情别恋了，听说林府最近已经开始为她相看人家了。”

“啪”的一声，苏成钰心情烦躁的把书本丢在地上，声音冷然：“你们烦不烦，我们来书院是读书求学的，整日将一些儿女情长挂在嘴边，有意思吗？”

刚说完这句话，我拿着书箱走进了学堂。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教室顿时一片安静，半点响动都没有。

其他人心照不宣的把目光同时转向我身上，直勾勾的盯着我，等待着我的下一步动作。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都置若罔闻，径直向自己的位置走去，缓缓坐了下去。

打开书箱，即便有两个油纸包。

忘了告诉灶房做饭的婆婆，以后只需要准备我自己一个人吃的早饭就可以。

坐在苏成钰身后的杜奇用手指推了推他的后背，声音不算小的说道：“我就说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出两天肯定会向你认错。”

在苏成钰暗自得意的目光里，我将手中多出来的那个油纸包直接递给了身后的姑娘。

语气温和地说道：“多带了一份儿，你帮我吃了吧，凉了味道就不好吃了。”

傅如雪见状开心地接了过去：“你不后悔，我真吃了？”

我笑着点头。

给你的，你吃了就行，还用客气什么。

随后翻开桌上的书本，认真读了起来。

身后的傅如雪看到我读书，好奇地问了一句：“林墨烟，你怎么还开始认真读书了呢？”

我没有回头看她，只回了一句：“我想考到甲班。”

当年来青山书院就读的时候，我是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到书院里的。

为了不让苏成钰难堪，才故意藏拙，总是比他考的差一些。

如今看来，自己真是一个傻子。

如今的我，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继续留在丙班了，这里的进度对我来说，太慢了。

一想到两年以后为了摆脱家里为我定下的婚事，想要借着苏成钰摆脱嫁入高门大户的命运。

我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这么蠢，相信了苏成钰的鬼话。

一个连举人都中不了的秀才，日后又能有什么大出息。

在我为他辛苦孕育子嗣的那几个月，他却和久别重逢的白月光互诉衷肠，流连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害得我肚子里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一尸两命，我就恨不得亲手杀了苏成钰。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2、

苏成钰和我之间的孽缘，由我开始，自当也由我亲手了结。

晌午学堂下学的时候，我和傅如雪结伴而行，准备去饭堂打饭。

灶房负责煮饭的远房表婶一看到我，老远就开始打招呼。

直到我走到她面前，才开始兴致勃勃地为我介绍今日饭堂提供的饭菜，有难得一见的红烧肉，她正好偷偷给我多留了两份。

我愣了一下，神思恍惚。

苏成钰最爱吃的饭菜好像就是红烧肉。

只可惜，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傻子了。

仔细说起来以前我跟在他身后的默默追逐，对于女子而言，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热烈而大胆。

每日除了给他带早饭，还会在饭堂打饭的时候把他喜欢吃的专门留出来，一找到机会就往他身边凑。

就连在饭堂打饭的的远房亲戚都看了出来，成为我的帮手。

县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对苏成钰的喜欢。

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一腔孤勇。

只是以后，再不会了。

也许在旁人看来，我只是一个笑话，一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蠢货。

我接过饭菜，笑着对表婶摇了摇头：“以后只需要帮我留一份就够了。”

停顿了一瞬，又接着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喜欢苏成钰了，自然也不会再帮他打饭。”

表婶正准备装另一份红烧肉的动作停了停，眼睁睁的看着我拉着傅如雪离开，并未出声挽留。

未曾想竟与来饭堂打饭的苏成钰碰了照面，他目光诧异的看着我，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我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端着饭菜，头也不回地离开。

吃饭的时候，傅如雪一脸好奇的问我：“墨烟，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不像以前一样，跟在苏成钰身后了？”

我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沉默不语。

直到离开饭堂，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到底怎么了。

这么多年我哪怕是养一只小猫儿小狗儿都会知道感恩，知晓它们赖以生存的衣食父母是我。

哪怕不知回报，也不会伸出爪子刻意伤害。

反观苏成钰呢，连猫狗都不如。

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离开林府的扶持，他算什么东西。

还敢妄想考取功名，进京做官。

简直是做梦。

这个世上，从来不缺有野心的人。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有野心也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可野心太重，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反而成了负担，压在他背上的一座大山，举步维艰。

想要再往前走一步，何其艰难。

恰好苏成钰就是这样的人，重活一世，我不会再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一个从不肯付出努力，只想靠着做梦成为人上人的男人，注定会输得一塌糊涂。

3、

当我的目光不再围着苏成钰一个人转，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生活可以如此丰富多彩。

我可以和书院里的其他姑娘一起讨论首饰衣裙装扮，也可以和她们憧憬日后嫁人后的光景。

把那些被我束之高阁的书卷一一翻看，一点点的慢慢写完。

遇到那些自己不会做的题目，还可以向师长请教。

……

不用为了一个男人胡思乱想的感觉真好。

就这样，日子慢慢悠悠的晃着。

迎来了青山书院同其他书院联合举办的蹴鞠比赛。

师长让我们这些班里的女学生去赛场观摩，

依稀记得，前世为了帮苏成钰鼓气加油，我花了几十两银子私下为他下了赌注，最后输得血本无归。

但苏成钰本人却因为被人误伤落下一个好名声，赢得所有人的喝彩。

得知我赔了几十两的白银，义正言辞的说道：“读书之人应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以学习为重，与之无关的事情皆是干扰。”

他的眼睛里，可以有任何人，唯独不会有我。

所以重活一次，我绝不可能重蹈覆辙，让悲剧重现。

人这一辈子，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绝不仅仅只有儿女情长这一件小事。

所以当师长又一次提出要去蹴鞠赛场为他们加油时，我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留在学堂。

那样蠢的傻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做一次了。

有些错误，犯一次足以铭心刻骨。

蹴鞠比赛进行到中途一半的时候，傅如雪跑了回来，兴高采烈地和我分享趣事。

她说：“今日我们书院表现得都很不错，只有苏成钰一个人有些心不在焉，全程看着周围，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说完这句，她又看了看我，试探着问道：“墨烟，你说他会不会是在找你呀？”

我头也没有抬地回了一句：“不会。”

他有可能在找人，但这个人绝不会是我。

我练完新的一篇大字，目光淡然的看了一眼还在滔滔不绝谈论苏成钰的傅如雪。

随口问了一句：“如雪，你是不是喜欢苏成钰？”

她的双颊迅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支支吾吾地连忙否认。

关于她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但终究心底有些不忍，依着本意说了出来：“苏成钰心里一直有一个喜欢的女子，也是他藏在心底的白月光，他一心想娶的女子，也只有那一个。所以不管是我还是任何人，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如雪，我希望你能明白，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我们女孩子更应该做的事情是爱惜自身，你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目光犹豫不定。

口中还在为苏成钰小声辩解，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想听她继续谈论关于这个人的名字，但也不忍心打断她对喜欢的人怀有的最后一层滤镜。

索性找了借口，躲出学堂。

谁知刚走出教室不远，就遇到了参加蹴鞠比赛的一群人，他们抬着苏成钰，匆匆忙忙地找师长告状。

4、

我连忙转身，正准备离开。

杜奇声音洪亮的喊了一句：“林墨烟，我记得你的书箱里不是有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么。赶紧拿过来给成钰用一下，他刚才踢蹴鞠的时候，不小心被其他人踢伤腿了。”

我确实为了照顾苏成钰特意托人买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

可那是我的东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曾经傻过一次也就算了，重来一次凭什么给他用。

更何况上一世苏成钰虽然受伤，却坚持不用我带过来的金疮药，还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他不能无缘无故凭白欠下我的人情。

正当我沉浸在过去的思绪里时，傅杜奇突然出声打扰：“林墨烟，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拿过来啊。”

听到这一声叫喊，我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疼得满头大汗的苏成钰，声音淡淡地只留下一句：“已经用完了。”

说完这句，我直接抬脚离开，连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痴人做梦，净想好事。

我就是把药扔给乞丐也不会再给这种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用一下，疼死他，活该。

不过是受一点小伤，与我何干。

连我上辈子遭遇的痛苦万分之一都不及。

背后的杜奇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只感觉自己的后背一直有有道视线紧紧随着我的动作，跟了一路，仿佛想要盯个窟窿出来。

只可惜，他这一次，失策了。

打死苏成钰都不会想到，我是重活一世的林墨烟。

他那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我早就看透了。

苏成钰因为小腿骨折，向书院连着请了好几天假，接连数日都没有来上学。

书院的山长为了避免因为他一个人耽误所有学生的进度，派我和傅如雪下学的时候为他补课。

所谓弥补功课，也不过是将学堂今日所学的那些东西转答给他，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到达他家门口时，刚好是日落时分。

昏惑的阳光为这条逼仄的小巷平添了几分温柔，路两旁的风沙也透过缝隙钻了进来。

我牵着傅如雪的手，脚步慢悠悠地向苏成钰家走去。

眼前这一幕过于熟悉，让我不禁想到两年前的初见。

那时我刚回到县里，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陌生。

买东西的时候不小心与丫鬟走散，就在我慌乱无措之际，遇到了苏成钰。

那个时候，他幼年失怙，父母刚刚离世，情绪难免有些失落，遇到了同样失魂落魄的我。

他开始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走在我面前，一路上与我说笑，亲自将我送回了老宅。

从那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

直到后来，他拉着我的手问是否愿意嫁与他为妻。

他说他会一辈子待我如初，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绝不负我。

字字句句犹如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声泪俱下地想要诉说这些年来自己所受过的委屈。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

5、

心脏犹如撕裂一般，痛得我整个人只能躬下身子，默默忍受着眼前的这一切。

过了一会儿，整个人才平静下来，夺走傅如雪手中提着的鸡汤，直接扔给了路旁的小乞丐。

这么珍贵的东西，苏成钰那个狗东西，根本配不上。

花了点银子让小乞丐，把师长写下的书目纸张送了过去。

转头拉着傅如雪的手就走。

谁知刚走了没几步远，身后就传来苏成钰那个狗东西的喊声：“林墨烟，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不想回头，却被身旁的傅如雪拉着折返。

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苏成钰疼得满头大汗，眼里满是不快。

我强行压下心底的酸涩，挣脱傅如雪的手，想要离开这里。

眼前的苏成钰虽然身形瘦弱，眉目俊秀，不是多年后狠心冷漠的模样。

但却再也无法引起我心底的一丝怜悯。

我勾了勾唇角，无视他的目光，径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