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剑长安墨画公子 著

琅琊的酒楼，门面由彩帛装点，一进大门便是笔直的数十步的主廊，南北两侧都是供客人就餐的雅间，晚灯辉煌明亮，悬在空中的和一层挂的灯笼上下相照，灯下数十浓妆淡抹的歌妓站在明堂，蒲扇轻遮眉眼做娇羞态，放眼望去宛若仙境。抬头向上看去，栏杆飞桥数条，明暗相通，让人不禁赞叹酒楼设计者的鬼斧神工。二楼每间房门皆以珠帘点缀，灯烛摇晃仿佛看得见里面的罗裙翻酒。

二楼，浮蹉间。

赵子安坐在桌前依旧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只不过频率快了许多。桌子下是喝的不省人事的孙仲交。

他们二人离开孙家后，赵子安先搀扶着孙仲交去医馆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孙仲交毫不在乎的说了句习惯了，便拉着他来了酒楼。由于孙仲交在这里是常客，老板都熟络了，赶忙招呼几个淡妆歌妓前来搀扶。

不料老板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在被以往出手阔气的孙少爷赏了一句滚开之后，老板碰了一鼻子灰，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把二人引上二楼，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

孙仲交酒势很凶，一杯接上一杯，很快就醉倒在桌底。赵子安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桌底上拉到桌子上，又看着他再滑到地面上。

“子安你说啊，怎么我想要什么偏得不到什么呢！”孙仲交满嘴酒气，勾着赵子安的肩膀说道。

“其实是因为你得不到，才想要了。”赵子安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酒气熏红了眼，一个眸子深沉如大海。

“我得不到了才想要的？”孙仲交指了指自己，摆了摆手，“才不是呢。”

赵子安摇了摇头，孙仲交急了，梗着脖子辩解道：“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景象！”他脸上浮现出痴痴地笑容：“四周寂静荒芜唯独这姑娘生机勃勃，像极了春天四月空中翩飞的燕雀。”

“她背对着你你都能想这么多？”

“那样才像是浓雾中的点点火光，朦胧胜过清晰。”

赵子安微微一笑，扶正孙仲交的脑袋，让后者望向自己，然后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脸，“记住我这张脸。”

孙仲交掰过头去不情愿的说道：“你怎么还和个姑娘争宠呢？”

赵子安眉头一皱，忽然想把孙仲交丢在这里自己离开。在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胸中的杀意后，才又掰过孙仲交的脑袋来，恢复那笑容，说道：“你想，若是我在风雪中俯身去看那朵梅花，你还会喜欢我不成？”

“你提灯笼吗？”孙仲交这次没有转过头去，一脸认真的问道。

赵子安嘴唇抽搐了一下，狠了狠心说道：“提！我不光提灯笼我还穿红衣服！你难道还会喜欢我吗？”

孙仲交嘿嘿一笑，“那可说不准。”话音未落被赵子安一把推到墙角，倚着墙坐到了地下。

赵子安皱眉闭眼，揉着额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他冲孙仲交摆了摆手，“算了，你说，我听！”

“我还在担心我以后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孙仲交揉了揉眼，颓然靠在墙上喃喃道，“早知道就不去了。”

“我知道子安你就是想告诉我，其实我就是一时兴起，让我认清楚这个事实就没那么难过了。我知道在你眼中我这种纨绔子弟是不会动真感情的，我也知道我就是不会。其实我这么难过也不全是因为莫云裳啊。”

赵子安也不劝他，就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听着他醉酒絮叨。

“子安你说啊，我爹总是想什么事情都给我安排好，他觉得这样子我就可以生活的体体面面，井井有条。”孙仲交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哭腔，“他自己没当过纨绔啊！这样子的纨绔不就是笼子里的鸟吗！有什么意思，啊，有什么意思！”

他呜呜的说道，一脚把脚边的酒坛子踢到墙角。

“南渡南渡，成天就想着保全这份家业！”

“我不走啊，我不想走。”

他终于绷不住了，嚎啕大哭，像极了一个得不到糖就撒泼打滚的孩子，而莫云裳就是他的那颗糖。

赵子安靠着孙仲交，听着他的哭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喂，你去过长安没。”任由孙仲交哭了一会儿，赵子安听着烦心，伸脚踢了踢角落里的孙仲交。后者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抽泣着，“没......没去过......你问......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想去看看。”赵子安低头说道，“想去看看这个读书人挤破头都想考入的地方是怎样的风光。”

孙仲交不理赵子安，把头埋在膝间。

“都会过去的。”赵子安出声劝道，“南方也没什么不好啊。南方女子温婉，听说好多北方人第一次听到那南方的吴侬软语骨头都酥了。南方也有烈酒，南方也有好姑娘。”

他边说边笑，“我特别佩服一个写书先生，先生姓杨。他说江南那边有个小巷子，叫错身巷。那个巷子窄的只容许一个人通过，如果两个人迎面走来，就要都紧贴墙壁才能错身而过。你若是在江南错身巷遇到了某个姑娘，可千万别错过了。”

他尽量用着欢快的腔调和孙仲交讲着他从书里看来的江南风光，可两个人没有一个人露出开心的神色。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有些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走完后回头望去，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赵子安拍了拍孙仲交的肩膀，“走吧，跟你爹离开琅琊。”

这天晚上，赵子安梦到了那个雨天。

火光，哭声，刀剑声。

他就这样蜷缩在角落里哭，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他特别讨厌下雨，每次下雨都窝在屋子里，哪怕要出去，也会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让自己沾不上一滴雨水。

他怕雨水滴在身上，那些记忆就顺着雨水回来找他了。

在深夜中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喘息。

他浑身发抖，眼神不再深邃如海，反倒浅薄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