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啼序之花神坠水月灵仙 著

雪清泠闯江湖，最操心忙碌的居然是丫鬟雪团儿。

雪清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自然遇任何事都觉得新奇无比，新奇的代价便是磨蹭，磨蹭的代价便是雪团儿发威。

这天下能毫无顾忌地教训小姐的，也就雪团儿这一个了。

磨磨蹭蹭也就罢了，雪清泠因为要做爹爹那样的大英雄，又时时想着行侠仗义，雪团儿只好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并一次次地把她从别人的诧异和指责中解救出来。

这天遇到一个男子扒了一个男孩的衣服，拿个东西在孩子身上揉来搓去，雪清泠二话不说给那男人一记耳光，雪团儿忙不迭给人家扔了二两银子，并表示出自家小姐脑筋不好多多包涵的表情，把小姐拽到一边耐心教她，“人家是给孩子刮痧呢，咱别打扰了成吧？”

“刮痧？”雪清泠揉揉脑袋，“不对，书上不是这么写的，他的手法不对，应该是……”

“哎呀，就像武功门派不同，人家刮痧也有不同流派，小姐咱不管了啊。”

这一日雪团儿买个包子的功夫，雪清泠便被一群人追赶着从一家赌场里跑出来。幸好爹教的轻功到家，轻轻松松甩了他们绕了几条街与雪团儿重新汇合。

“你又怎么惹祸啦？”雪团儿绕了小姐两圈，发现没有伤，才算放心。

“他们赌输了就恼了，追着我跑。”

“你赢了他们？你从来没有赌过怎么会赢的？”

“书上写过的，再说看一遍也就会了嘛。这倒没什么，只是他们掉下来的骰子我帮他们捡回来了，他们却对我不依不饶，白做好人呢。”

“傻小姐，这里面有鬼，你居然还给说出来，不追你追谁呀。”

“多让我为难呀，我堂堂天下第一女侠怎么可能跟他们打呢，只好跑了。”

雪清泠第一次出来闯江湖，心情奔放，斗志昂扬，将天下第一女侠的名儿留了一路，时时挂在嘴上。雪团儿却觉得有点不对头，说道：“小姐，你都输了一场了，还是第一女侠么？”

雪清泠认真想了想，然后郑重道：“当然，我是第一女侠，又不是第一男侠。没有输在女人手里，就是第一女侠！”雪清泠说服雪团儿的理由也想当然说服了自己，于是昂扬挺胸名正且言顺地继续前行。

这样一路行来，从雪月山庄到寿州不过几天的路程，居然让二人走了十几天。

眼看也快到了。这日经一市集，雪清泠瞥见一人以低价强买一庄户人的牛，两下里争执起来，那人挥拳要打。雪清泠哪能放过如此行侠仗义的机会，当下一吼：“住手！”

立在那人眼前，雪清泠把头一昂，照例报起自己的名号：“我乃天下第一女侠雪清泠。”

那人惶惑地望望雪清泠，看雪清泠的气势，想来她说的也是大人物，心内先怯了几分，含混说了几句话，撒腿便走。雪清泠一招未用便吓跑了那人，得意的时候回头一望，牵牛的农人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庄户人胆小，见雪清泠比那人还威风凛凛，不知什么路数，还是躲远为是。

雪清泠左右看看，有几个好事的向她张望着，见她目光扫过忙不迭走远。雪清泠觉得没趣，刚刚聚拢在心头的豪气也转瞬不见踪影。正欲上马，忽听身后有人道：“原来是雪月山庄的小姐，久仰大名。令尊和令堂俱是当世豪杰，在下敬慕得很。”

雪清泠转身，见是一位衣饰华丽的公子，昂身而立，仪表堂堂，直如玉树临风。瞧见雪清泠欲求详解的目光，这公子开始自报家门：“在下唐铎。敝宅就在前面，可否请小姐到寒舍一叙？”举止仪态极是谦恭有礼。

雪清泠第一眼见这公子心中先就有几分好感，蓦然开口道：“我记得你，你十四天前巳时在梅花酒馆喝过酒，喝的还是三两银子一坛的冰梅雪酿，只是你根本不喜欢那酒，心不在酒上却总是看我，是不是你觉得伙计给我的才是真的冰梅雪酿，给你的是假的？其实酒馆的伙计很厚道的，每位客人的酒都是真的。你若是喜欢，下回回去我请你。”

唐铎一怔一呆又一窘，“呃，小姐风范，旁人难及，在下……是多看了几眼。哦，既是故交，那就更该去寒舍小坐片刻。”

雪清泠心情大好，刚要答应，便听雪团儿在一旁道：“我们还要赶路呢，是吧小姐？”

雪清泠望望雪团儿，说道：“哦，是呀，我们有要事，不讨扰了。”

唐铎感觉很是遗憾，摇摇头说道：“难得小姐路过敝宅，只怪我唐某无福与江湖成名的人物一叙。唉，真是憾事啊。”

“好啊，既然公子诚意相邀，耽搁一会儿也无妨。”雪清泠突然快活地说，那句“江湖成名的人物”让她很受用。

雪团儿气得跺脚，拿这小姐没有办法。

唐铎当先，二人紧随，来至一所阔绰大宅。进得宅中，唐铎将二人让至前堂奉茶。雪清泠边喝着茶边东瞧西望，雪团儿在一旁低声催促：“小姐，咱们还有要事哩——”

未等雪清泠答言，唐铎在一旁笑道：“难得雪女侠光临寒舍，还请稍坐些时辰，我有三两知己，久闻女侠和令尊令堂的大名，一直想拜望却不得机缘，今日可否请来与女侠一会？”说罢，也不待雪清泠二人思忖作答，便起身道：“在下这就差人请他们过来。”

雪清泠捧着茶盏，嘴里含着茶水，只好含混应道：“那就快些吧。”

唐铎转身出了房间。

雪清泠和雪团儿四下里看了看，屋内再无旁人。雪清泠道：“也怪，这唐家这么阔绰的宅子，怎就没几个仆人？我这茶都凉了，也没人来上壶热的。”

雪清泠嘴一扁，对唐铎生出几分不满。雪团儿忖道：“小姐，我觉得这唐公子好怪。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他请我们来此为何？又耽搁这许久不见人影儿，其中别是有诈吧。”

雪清泠心中一惊，把茶杯一撂：“我们走。”

两人刚要走出屋子，就见屋门如同被劲风吹得一般迅即关上了，同时屋外传来一声刺耳的叫声：“哈哈，走不了了，小姑娘。雪凌风和任晓梅恁大的名号，我们怎的也要留他女儿多住些日子呀！”另有几人附和着怪笑。

却听另一声音道：“事前可讲好了，不许伤着她的。”

前一人道：“好了，唐公子，见人家小姑娘貌美如花，心中舍不得了是不是？雪凌风和任晓梅可不想要你这天龙帮的少帮主做女婿啊！”

几声刺耳的笑声又传了进来。

雪清泠和雪团儿大叫：“你们是谁？放我们出去！”

外面的声音渐小，后来便没了声响。

雪清泠拿出在家摔碗砸碟的本事狠捶了几下门，又踹了十几脚，却依旧无法破门而出。雪清泠急得几要哭出来。

雪团儿闷闷地说：“劝你不听，你看你看，中了人家的着数了吧。”

雪清泠心中无限悲苦，气道：“想我堂堂天下第一女侠，竟然……竟然……”

“算了，”雪团儿一皱眉，数落起小姐，“还提你那第一女侠呢。连个师父也不敢拜，要是早拜了人家做师父，兴许还不会这个下场呢。”

雪清泠靠在门上，愁眉苦脸道：“爹爹妈妈早就说过，江湖险恶，原来竟是真的。”

两人在屋内闷坐了良久，看外面天渐黑了，一直不见有人来。两人也早没了互相埋怨的兴致。

忽听门外有声轻响，两人抬头，见月色里，那门微微启开了。

“是谁？”二人同时道。

来人“嘘”一声，又向二人招招手。雪清泠和雪团儿互望一眼，不约而同迈了步子跃了出来。门外月下立着一人，那人低声道：“跟我来。”雪清泠和雪团儿望见门两旁各有一个汉子，只是呆立不动，大约是被人点了穴了。

二人随着此人急奔到街角，雪清泠站下不走了。

“你到底是谁？”雪清泠问。

那人在对面一揖，道：“雪妹，我是杨煦之。”

原来竟是杨煦之。借着月光，雪清泠见杨煦之一身风尘，正含笑望着自己，笑中却有几分涩意。雪清泠呆了呆，没有想到在此路遇“故人”。雪团儿倒是放下心来，心想这杨煦之功夫不错，倒是可以倚仗。

雪清泠扁扁嘴，声音很低地道：“你……你来此为何？”心下叹道：我都逃到这里了，你还追着不放地找我收徒么？

杨煦之道：“我听路上人说，有个天下第一女侠在此行侠仗义，我想来定是小姐了。便追随而来。”杨煦之瞧着雪清泠无瑕的眸子纯净的脸，一时间就把哽在喉咙里的话咽下去了，想那悲伤之事还是晚点说了好。

只是雪清泠听到“天下第一女侠”几字，感到分外的刺耳，想也没想就给杨煦之贴上了不地道的标签，暗想这厮空有大家公子的模样，心眼竟是好小，揪着人家揶揄，真是好没道理，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

杨煦之那日在已成断壁残垣的雪月山庄中转了许多圈，也没发现有人被焚的痕迹，遂到庄外访问了几名被遣散的仆从，得悉庄主夫妇似乎早有准备，怕也是在灾难来前已然遁去了，女儿也被遣走去寿州寻人，心略略放下后，便更担心起早前一步离开的雪清泠，没日没夜地朝寿州的方向而来，幸好今天寻到了踪迹，他哪知雪清泠没把他当恩人，心里还在腹诽呢。

雪团儿道： “刚才有些人，不知什么路数，诓了我们。幸亏公子来……”

杨煦之晃了晃头，也着实纳闷：“也是呢。我看到有几人鬼鬼崇崇藏在屋外，想来怕是没有什么好事。果然，看到他们将小姐二人锁在屋里。白日不方便动手，我只好等到天黑。”杨煦之望向雪清泠，目光无限温柔，他微一踌躇，问道：“雪妹，不知那日的比武……还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