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读京祺祺短篇合集京祺祺 著

产房内，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林彤苦熬九个多月的艰难孕期生活，终于结束了。

生产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彤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更没有看到婆婆和家人。

持续的缺氧和晕眩感陪伴在她左右，当林彤被护士推出产房以后，响耳的一阵哗啦声，才算是将她从游离中拽回。

眼前，神态哀怨的婆婆王巧芝，正将保鲜盒中的鲜热鱼汤往垃圾桶里倾倒，她浑身发狠的将保鲜盒摔到了病房角落里，随后狠唳的抱怨道：“女娃？我陪着你们小两口前前后后忙活了这么久，最后生了个女儿身？这不是白生了吗！你老婆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她对得起我这些天的照顾吗！”

喊完，王巧芝就气冲冲的走到了林彤的病床边，她伸手就要掀开林彤的被子，俩人四目相对的一刻，王巧芝才发现林彤已经醒了。

王巧芝的眼神一愣，满是褶皱的额头瞬间拧在一起，指着林彤说：“行，我正要叫你呢！醒了更好！生完了赶紧回家，别在医院呆着，浪费住院费！”

王巧芝上手就扯起了林彤的手腕，林彤因为身子骨虚弱，脑子嗡的一声，差一点，就从床上滚了下去。

身后，林彤的丈夫贺阳，按住了王巧芝的肩膀，他恳求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开口道：“妈，她才刚生完孩子，你先别生气行吗？”

林彤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稳时，她回过身，看着贺阳问道：“我们的女儿呢？女儿在哪？被护士抱走了吗？”

当林彤开口提及他们的女儿时，贺阳的眼神忽然就沉落了下去，而站在一旁发火的王巧芝，张口就喊了过来：你还想着你女儿呢？你女儿得了脑水肿啊！刚出生，就是个大脑袋！你还有脸问啊？如果早知道你能生出来这种怪物，我死都不会让你进我们贺家的门！

脑水肿……

林彤应该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生下来的女儿，会是脑水肿。

原本，她对这个孩子是满怀期待的，她自幼无父无母，所以当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时，她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予这个孩子，尽管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富裕，可她依旧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病房内，林彤执意要下床，她想去看看孩子，王巧芝却扑头盖脸的骂了过来：“看孩子？你还有脸看孩子吗？你看你把孩子生成了个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说出去都嫌丢人！”

林彤虚弱着身子，不想理会婆婆的咒骂，她靠在床边，撑着墙壁就打算往外走，可这时，门口出现了医生的身影。

医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病诊本子，问道：“贺阳是哪位？”

贺阳走出去的时候，王巧芝跟在了身后，林彤也想跟过去，但被王巧芝阻拦了回来：“你添什么乱！你是能拿得起住院费还是你孩子的治疗费！滚回床上去！”

林彤被呵斥的时候，她劝慰着自己，再忍忍，只要能看到女儿，怎么都行。

可病房门外，当林彤听到王巧芝诧异的喊出“你们医院是讹人吧！这么多钱？”，林彤的心忽然就没了底。

林彤不停的朝着门外张望，她顺着门框上的透明玻璃窗看向外面的人，眼前，医生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完全拿王巧芝没办法。

隔了一会儿，病房门开了，医生离开了，贺阳就萎靡的跟在王巧芝的身后。

林彤慌张的问道：“是孩子的事情吗？”

这时，王巧芝脸色涨红的看着林彤：“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生出来一个怪胎，会需要我们拿出这么多的治疗费用？你知道脑水肿要花多少钱去治疗吗！”

林彤的心咯噔一下，她明白，如果婆婆已经生气了到了这种地步，那需要的医药费，就不止一点半点了。

林彤害怕，她撑着身子下了地，浑身瘫软的扶着床边一角。

忽然，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王巧芝的面前：“妈，求你了，孩子必须救！这是我的孩子，更是你们贺家的孩子，钱没了我以后可以出去赚，但孩子不能不救！”

林彤伸手拉着王巧芝的裤腿时，她的嘴唇干裂的渗出了血，她的眼泪滑过嘴边，样子难看极了。

王巧芝纠结了一会儿，厌恶的推开了林彤：“我说不救了吗！但是这打针太贵！医院不就是坑人的地方么！骗得就是你们这些傻子的钱！救是要救，但不能花那么多钱！我回头问问林嫂，她那有认识的神医，肯定有办法！”

当林彤听到，王巧芝要找什么所谓的神医，她更加恐惧的拉住了王巧芝的裤腿：“不行，那些都是骗人的！那会害死孩子的！林嫂之前不也跟你说，我怀孕的是男孩吗，可生出来不也是个女孩吗！”

王巧芝想了想，觉得林彤说的也并无道理，不耐烦的说：“行了，医院也治，两边都想办法！”

治疗的事落定了以后，林彤偷偷跑去问了医生，如果想要治好孩子，到底需要多少钱，而当林彤听到那个数额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可这还不是最差劲的，最差劲的是，这病未必能治好，孩子的状况很严重，说不准会有后遗症。

医生把所有不好的后果都跟林彤讲清楚，最后又告诉她这样一句话：总是要尽力赌一把的，毕竟是一条命。

林彤出院的那天，王巧芝未经同意的，给孩子办理了退院手续，林彤跟婆婆争执了一会儿，但每一次，每当王巧芝提到钱这个字的时候，林彤都没有话语权。

王巧芝说了，孩子两边治，家里找神医，不行的时候再找医院。

没有话语权的林彤，自知自己说不过婆婆，而丈夫贺阳，又是一个没主见的人，贺阳向来听王巧芝的话，王巧芝说一，他不敢说二。

林彤明白，如果想要救活孩子的命，就必须亲自来搞医药费。

回到家后的林彤，开始四处借钱，可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走遍以后，她也没借来多少。

灰头土脸的回到家中的这个傍晚，一进屋，林彤就看到了坐在厅里的婆婆和丈夫，两人讨伐的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罪人。

林彤低声说道：“我出去办了点事……”

王巧芝大着嗓门就喊了过来：“你一个没工作的女人，你出去办什么事！家里的家务你不做，饭也不蒸，你现在是彻底不想好好过了是吧！”

王巧芝指着林彤的脑门说：“你要是这样，你女儿我也不打算救了！”

林彤抬起头，眼神发慌：“我只是出去借钱！我又没做别的事！”

而突然间，王巧芝扬起手，朝着林彤的侧脸就扇打了下去，林彤蒙住了，一旁的贺阳就急忙走到了林彤身边，求情道：“妈，她是为了孩子，你别……”

王巧芝不留颜面的咒骂道：“还借钱？借来的钱你去还吗？你还得起吗！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遇见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巧芝生气离开后，林彤瘫在了贺阳的怀中，贺阳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说：“不生气了行么？妈也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们不救了，再生一个，反正我们还年轻。”

听了这话，林彤茫然的抬起头，她觉得，她似乎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了。

林彤苦涩的笑了笑：“你刚刚说什么？不救了？”

贺阳为难着：“可家里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你可以再生啊！孩子说有就有了！而且妈想要儿子，我们生个儿子，不就行了么！”

即瞬，林彤撕扯得冲着贺阳喊道：“你给我滚！这么狠心的话你都说得出口！你给我滚！滚！”

家里被闹得四分五裂，林彤因此萎靡了好几天，这几日，她照旧按着日期带孩子去医院，眼看着自己和丈夫银行卡里的钱越来越少，她的心，也越来越没底了。

而回到家的这天，刚进屋，她就听到了里侧的卧房里，有陌生人的声音。

林彤好信儿走了过去，站在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是王巧芝，以及隔壁的林嫂。

两人正在交谈，脸色很奇怪。

林彤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而整段对话，让她的心寒到了谷底。

王巧芝：“我跟你说，我这个儿媳妇，真的是固执到家了！我又不能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把孩子给弄死，但这么一个怪物在家里，浪费钱不说，还耽误全家人的生活！我就想要个孙子啊，怎么这么难呢！”

林嫂拍着王巧芝的肩膀：“你可别烦了！要是我啊，我也不会要一个大脑袋的孩子，更何况是个女娃！”

王巧芝：“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嫂低头想了想：“巧芝啊，要不，你们让孩子死在医院吧！就说是医院的责任，这样，前期的医疗费用全免，孩子的死，也跟你们没关系了！”

王巧芝的眼睛一亮：“你怎么这么聪明！”

房间门口，林彤默默的转身离开，她的脚步没有任何的声音，就好像她此刻的心，静止了那般。

照例带着女儿来医院治疗的这天，王巧芝也跟来了，王巧芝全程抱着孩子，贺阳就跟在他母亲的身旁。

而意外的，王巧芝提出了让孩子彻底住院一事。

林彤去办理手续的时候，医生又一次告知她，孩子的状况越来越不乐观了，可能砸再多的医药费，都没用了，因为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如果一开始就安心住院的话，孩子不会恶化的这么快。

听了这些话的林彤，一个人在厕所里哭了很久，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回到病房的时候，王巧芝没好气的看着林彤说：“办理个手续也磨磨唧唧！你还能干点什么！”

林彤没说话，她神情呆滞的看着病床一角，接着，她冷冷的开口道：“妈，孩子的治疗费用，你打算怎么弄，你不是说，你没钱么？”

王巧芝白了她一眼：“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会儿你回家做你的饭去！我留医院照看孩子！”

晚些的时候，林彤被王巧芝驱逐出了医院，而走出医院的林彤，又偷偷的折了回来。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是孩子再次治疗的时间，她特意在这个时间段守在了楼梯口，眼睛死死的盯着病房那边。

七点了，护士准时去了病房，可门没打开，似乎是里面的人不让进。

护士在外面说了两句话，随后离去。

这时，林彤走上了前，而当她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的时候，她亲眼见到，王巧芝正用棉被，去捂孩子的头，而另一旁的贺阳，因为不敢看，而面向了墙角。

此时此刻，林彤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拉门把手，她太着急，她太痛恨，可手伸出去的那一刻，她静止了，甚至于，她回想起了之前听到的那些话。

“孩子可能没希望了，现在投钱，效果也不大。”

“家里已经没钱了，你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你就出去卖去！”

“孩子不是说来就来了吗，这个孩子有缺陷，咱们不要了不就行了么，反正你还能生！”

大脑麻痹的那几秒钟的时间里，林彤阴冷着脸色，拿出了手机，她对着屋子里的王巧芝，按下了录像。

而一分钟之后，王巧芝松开了手，林彤收起了手机，木然的站在病房门外。

这时，王巧芝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迎上的，是林彤冷冰冰的视线。

王巧芝吓了一跳，她惊悚的坐在了地上，随后回头冲着贺阳喊道：“你赶紧把你的死婆娘拉进来！”

贺阳一边面对着墙壁发抖，一边说道：“孩子死了吗？妈……孩子真的死了吗？”

而病房门外，林彤伸手推开了门，她淡然的走到了王巧芝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王巧芝坐在地上咽了咽喉咙，说道：“我告诉你啊！我这都是为了你们两口子好！孩子死不死那都是早晚的事，我这是为了你们好！”

林彤没有理会王巧芝，她把视线转移到了病床上的那一坨棉被里，她的孩子就在那里，被包裹在那里，但已经没了呼吸。

而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了护士的脚步声，王巧芝急忙从地上站起身，随即，她杀猪一般的冲出了病房门口，对着迎面而来的护士嘶吼道：“你们还我孩子！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你们不按时治疗，害死了我的孩子！”

王巧芝开始和护士撕扯的时候，这一层的病患和主治医生，都闻声赶了出来，而林彤眼睁睁的看着正在演戏的王巧芝，默默地，她从兜里拿出了手机……